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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姚宓說:「領導都准了,還用我幫什麼!」

  薑敏斜脫著她說:「可是你還這麼拿糖作醋的,陪陪都不肯!」

  「我從沒到他們家去過。」

  薑敏大聲詫怪道:「是嗎?聽說你們家的鋼琴都賣給他們家了。」

  「他們家老太太來問我媽媽借的,和我無關。」

  「你這個人真是!上海人就叫『死人額角頭』!我帶你到他們家去看看,走!」

  姚宓笑著答應了,跟薑敏一起到許家。

  許彥成出來應門,把她們讓進客堂,問有什麼事。

  薑敏說:「我是來請假的,姚宓是陪我來的。」

  彥成說:「你該向你的小組長請假呀。」他喊麗琳出來,又叫李媽倒茶,自己抽身走了。

  麗琳從她的書房裡出來,滿面春風地請兩人坐。她聽薑敏說了請假的理由,一口答應,還鼓勵她快快學好俄語,回來幫大家做好研究工作。她說,兩位難得來,請多坐會兒大家談談;還拿出「起士林」咖啡糖請她們吃。她仔細問了薑敏長假的期限,問她份內的工作是否讓大家分攤等等。薑敏說她不能添大家的事,她窩的工,回來再補。

  麗琳說:「領導上批准的假,當然不用我再去彙報,我只要告訴一聲就行吧?」

  薑敏說:「除非您反對。」

  「我當然贊成,十分贊成。只是,姚宓同志,你要少一個伴兒了。」

  她們說笑了幾句,薑敏就和姚宓一同辭出。許彥成沒再露面,送都沒送。

  過一天,姚宓傍晚回家,姚太太交給她一本蘇聯人編寫的世界文學史的中文譯本,說是彥成托她轉交的,叫姚宓仔細讀讀。

  姚宓心想:「我到了他家,他正眼也沒瞧我一眼。可是,我們三人的談話,也許他都聽見,也許杜先生都搬給他聽了,反正他是關心的,准也理解薑敏存心刁難,以為沒有坤就沒法兒知道蘇聯的觀點了。」她不知道自己心上是喜歡還是煩惱。

  彥成照例下午到姚家去。麗琳好像怕姚宓一人寂寞,常到辦公室去看她,因為她知道羅厚和善保都不常到辦公室,尤其下午。姚宓是一個安靜的伴侶,麗琳不和她說話,她就不聲不響地只埋頭看書寫筆記。有一次,彥成竟到辦公室來接麗琳了。他說:「我知道你在這兒呢!回家吧。」他只對姚宓略一點頭,就陪著麗琳回家。以後麗琳天天下午到辦公室看書,許彥成來接,偶爾也坐下說幾句話,不過恰如其分,只是導師的話。

  轉眼過了春節,天氣漸漸轉暖。姚宓乘星期天,想把小書房的書整理一下。她進門一看,吃了一驚。裡面整整齊齊、乾乾淨淨。滿地的紙箱都已出空,疊扁了放在角落裡。書都排列在書櫥裡。原先架上亂七八糟的書也撣乾淨了放得整整齊齊。門後掛著一把撣子,一塊幹布,一塊濕布。臨窗那張小書架前面添了一隻小圓凳,原是客堂裡的。是「他」幹的事吧?打開抽屜,裡面已墊上乾淨紙,幾支斷了頭的鉛筆都削尖了,半本拍紙簿還留在抽屜裡,紙上卻沒有一個字。她難道指望「他」留一兩句話嗎?她呆了一下,出來問媽媽:「誰到我的書房裡去過了!」

  姚太太說:「彥成要求去看看書。他不怕冷,常去。我讓他去的。他沒弄亂你的書吧?」

  姚宓裝作不介意,笑說:「我發現多了一隻小圓凳。」她沒敢說許先生為她整理了書,故意等過了兩天才把紙箱交沈媽搬走,好像書是她自己整理的。

  她看著整潔的書房,心上波動了一下,不過隨即平靜下來。因為她曾得到一點妙悟。她發現自己煩惱,並不是為自己,只為感到「他」在為她煩惱,「他」對她的冷淡只是因為遮掩對她的關切。這不是主觀臆想嗎?據她漸次推斷,許彥成對她的冷淡很自然,並非假裝。他的眼神不復射過來探索她的眼神。也許他看明瞭她的「誤解」,存心在糾正她。可是,他為什麼又悄悄地為她整理書房呢?也許是為了自己方便,也許是對她的一種撫慰,不然,為什麼不留下一兩句話呢?她本想在紙上寫個「謝謝」表示知感,可是她抑制了自己。她不需要撫慰。

  自從小書房裡的紙箱搬走以後,許彥成常揀出姚宓該讀的書放在小書桌上,有時夾上幾個小紙條,注明哪幾處當細讀。他是個嚴格的導師。姚宓一納頭鑽入書裡,免得字面上的影子時常打擾她。

  大學放暑假的時候,研究社各組做了一個年終小結。傅今在全社小結會上表揚了各組的先進分子。姚宓因為超額完成計劃,受到了表揚。

  姚太太問女兒:「薑敏回來了嗎?她該吃醋了。」

  姚宓說:「也表揚她了,因為她學習俄語的成績很好。她回來了,只是還沒有回到小組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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