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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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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如匪浣衣 第七章 施妮娜在圖書資料室的小辦公室裡和姜敏談姚家那批書的時候,羅厚正在組辦公室和姚宓談同一件事。運書是前天的事。那天羅厚親自押送那批書到圖書館,然後還得照著書單對負責接收的人一一點交,傍晚才把書單和收據連同兩把鑰匙送交姚太太。昨天他又到那邊圖書館去了結些手續,今天再要回家去央求他舅舅,事情還沒完。 他告訴姚宓:「我巧施閃電詞,嚇倒老河馬,倒是頂痛快的。可是替你們捐獻,卻獻得我一肚子氣。那批書偷偷兒從那間屋逃走,可以按我的閃電計。要把書送進那個了不起的圖書館,卻不能隨著我了。獻給國家!我問你,怎麼獻?國家比上帝更不知在哪兒呢!」 姚宓說:「你的意思我也懂,可是你連語法部不通了。」 「反正你懂就完了。我問你,你昨天把空屋交給社裡了嗎?」 「交了。媽媽說的,事情是你舅舅和馬任之同志接洽的,社裡不會知道,叫我去通知了他們,把空屋交出去。」 「老河馬見了你,怎麼樣?」 「她沒在。」 「等她知道,准唬得一愣一愣!」羅厚說到施妮娜,又得勁了。 「媽媽說你作弊了,不是半天搬完的,你們星期天偷偷兒進去幹了一整天的活兒呢!」 羅厚說:「那是準備工作呀,不算的。搬運正好半天。第一批,是書。一箱箱也不太大,也不太小,順序搬上卡車,鴉雀無聲!是我押著走的。第二批,書架子。不過是些木頭的書架子,好搬;當場點交了拉走了。那是二路指揮辦的。第三批是你的東西,書櫥大些,可是空的,才兩隻,書又不多,你的書房是老郝帶人收拾的,都交給他了。他是殿后。」 姚宓笑說:「老郝說你們紀律嚴著呢,打嚏都不准。」 羅厚也笑了:「你調出了圖書室,那間屋子大概沒收拾過吧?積了些土。我們剛進去,大家都打嚏,幸虧那天這邊圖書室沒人。」 「打嚏怎麼能忍住不打呢?」 羅厚說:「誰叫你忍啊!打開窗子,掃去塵土,當然就不打了。我們約定不許出聲的。老郝告訴我,他臨走把連在門上的木板照舊掩上了,好像沒人進去過一樣。」 姚宓說:「我不懂,你收據都拿來了,還有什麼手續呢?」 羅厚歎了一口氣說:「我昨天把那邊的感謝信交給伯母了,那只是一份正式收據。我還瞞著些事情沒敢說。舅舅和馬任之當初講好的是把書專藏在一間屋裡,不打散,成立一間紀念室,就叫姚宓遺書或藏書室,還掛上一張像。可是點收的人說沒這個規矩,也辦不到。我另找人談,他以為我是討價還價——姚宓,你知道,他們不瞭解為什麼不要錢。我看了那幾個人的嘴臉不舒服。獻給國家,為的是獻。可是接收的人,我覺得和老河馬夫妻沒多大分別。我心裡不踏實,好像沒獻上。」 姚宓沉默了一會兒說:「紀念館什麼的就不用了,你也別再爭。反正不要他們的錢就完了,隨他們怎麼想吧。」 「主要是,他們不懂為什麼不要錢。姚宓,這話可別告訴伯母,等我舅舅再去找他們的頭兒談談。我總覺得我沒把事情辦好。——你那間小書房,我也去看了。老郝沒照我說的那樣佈置,可是他說照我的安排放不下。你等天暖了再去整理,紙箱出空了可以疊扁,交給沈媽收著……」他還沒說完,很機警地忽然不說了,站起身要走。 原來是薑敏來了。她也不理人,嘴臉很不好看。羅厚也不理她,一溜煙地跑了。薑敏沉著臉說:「你們談什麼機密嗎?」 姚宓陪笑說:「他得到朱先生家去當徒弟呀。」 薑敏沒精打采地坐下,拿出俄語速成教材,大聲念生字,旁若無人。生硬的俄語生字,像傾倒一車車磚頭石塊。姚宓暗想,她要是天天這樣,可受不了。她以為善保不來,薑敏也不念了呢。他們兩人一起念,輕聲笑話,還安靜些,薑敏念了一會兒,放下教材,換了一副臉問姚宓: 「聽說你們家的書高價出賣了,是不是羅厚給你們跑腿的?」 姚宓靜靜地看著她,靜靜地問:「誰說的?」 這回是薑敏賠笑了:「好像聽說呀。」 「誰聽見的?聽見誰說了?」姚宓還是那麼靜靜地看著她。 姚宓這副神態,薑敏有點怕。她站起身說:「我不過問問呀!不能問嗎?」她不等回答就跑了。 姚宓暗想:「可惜不能告訴媽媽」(她不願招媽媽生氣),「經不起我們福爾摩斯和華生的推斷,准是她和老河馬造謠呢!」 姜敏那天受了餘照的氣,滿處活動了一番,兩天后興沖沖地跑來找姚宓。 「姚宓,我請你幫個忙。你替我向咱們夫妻組長請個長假。」 「什麼長假?」 「長假。領導上批准我脫產學習俄語——速成班的俄語。餘楠和善保兩個跟不上,半途退學了。因為只我一個跟了上去,而且成績頂好,領導要我正式參加大學助教和講師的速成班,速成之後再鞏固一下,所以准了一個長假。兩位導師都讓你一人專利了!該謝謝我吧?」 「可是我怎麼能替你請假呢?得你自己去請呀。」 薑敏說:「假,不用請,早已准了。通知他們一下就行。」 「那也得你自己去通知呀。」 「你陪我去,幫我說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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