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支教 | 上頁 下頁


  陳東搖搖頭,滿腹心事的樣子。而後陳東就把憋在心裡的一些想法,毫無保留地對呂品說了出來。

  原來海懷寶也有一些文人的底子,20世紀80年代初還在報刊上發表過一些短文章。但他這人很實際,意識到自己在文學上難得有太大的前途,便及時改弦易轍,研究起經濟來了,在經濟刊物上發了兩篇有些影響的論文,憑此成功地調進了市經研室,幾年下來,竟從科員到科長,再到副主任,不大不小成了處級領導。當了領導,也就不必爬格子了,一門心思走上層路線,最後將市財政局局長的寶座挪到了屁股底下。

  最讓陳東沒法忘懷的,還是海懷寶上任沒幾天的那件事情。當時海懷寶剛到局裡上班,因胃病不得不住進了醫院。這一下全域上下都忙碌起來,特別是科長、副科長們都紛紛前往醫院探望,好像比自家的老子住了院還著急。陳東那一陣正為月底的一個筆會趕稿子,沒把海懷寶住院這事往心上擱。等稿子寫就,海懷寶已經出院,陳東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著禮品上他家去了,完全放棄了一次討好領導的機會。這還不打緊,偏偏又在海懷寶面前說了句不該說的話,為自己的前程栽下了一根惡刺。

  那是海懷寶出院後的第三天下午,陳東躲在資料室裡將筆會稿改定,情緒飽滿地走出辦公樓,準備下班回家。不知不覺就與海懷寶以及另外幾位科長碰到了一起。陳東的文學創作在這座城市裡小有名氣,海懷寶作為曾經的文人對此略有所聞,這天下午順便就問了陳東一句,現在還寫不寫作品?

  也許是半搭子文人那不值一文的猖狂,也許是對自己剛剛改定的作品太得意,陳東有些忘乎所以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流沙河的兩句話,隨意就說了出來。那兩句話是:偶有文章娛小我,獨無興趣見大人。

  話一出口,陳東就後悔了。他深知作為財政局長的海懷寶,雖然還不是什麼大官,但在陳東這等小民而且又是他的部下的面前,的確算得上大人了,陳東竟敢對大人無興趣,不是吃了豹子膽嗎?陳東斜眼望望海懷寶,儘管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陳東還是在他臉上瞥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味殊異的表情。

  此後,一直到如今,陳東便在副科長的位置上待著不再有所長進。他也知道這不能完全怪這句不該說的話,比如捨不得時間陪領導釣魚打牌,卻獨自躲在家裡爬格子;比如老是記不得領導以及領導夫人、領導岳父岳母、領導乾媽乾爹的生日;比如領導每次搬家,每次傷風感冒在家休息,他都是事後多天才偶有所聞,等等,就是原因之一之二之三之四之五。但陳東可以肯定,這句話是幫了倒忙的。陳東於是對自己轉正的事,越來越不抱希望。他有自知之明。

  沒想到這次市委給財政局分配支教任務後,海懷寶竟跑到陳東家裡做動員,還在市支教辦掛上自己的名字,以示對陳東的重視。還親自用小車送陳東來到點上。還在陳東面前透露了要給他轉正的意思,使陳東竟然悄悄地激動了一回。只是陳東還是感到底氣不足,總覺得好事並不那麼容易降臨到自己頭上。海懷寶在官場上混跡了那麼多年,他們這種人某些方面的智商可是陳東這種書呆子無法與之相比的。

  不過陳東還是心存僥倖,以為這麼多年過去,海懷寶早忘了他那句狂妄的屁話。「大人不計小人過嘛。」陳東不無自嘲地對呂品笑道。

  呂品把自己的目光從陳東身上移開去,望著天邊的半邊夕陽,說:「想不到你們機關裡的人和事還這麼微妙,真是難為你了。」

  星期二下午,陳東接到科裡小馬的電話,說海局長要他回去一趟,有要事相商。接電話時,王校長也在辦公室裡,陳東就對王校長說:「我今天要回局裡去,向校長請個假。」王校長說:「陳科長您客氣了,您是市里領導,這麼說不是讓我慚愧嗎?」陳東說:「現在你才是我的領導。」王校長說:「您這是抬舉我。」

  這時陳東想起一件事,說:「你還是寫個要經費的報告吧,我帶回去替你找找海局長和有關科室。」

  「報告我早已寫好了,單等陳科長您發話了。」王校長將臉上的皺紋笑成一塊抹布,打開抽屜,把報告拿出來,雙手遞給陳東,說,「不知這麼寫要不要得。」陳東說:「王校長教授級的知識分子,寫份報告,還存在要不要得這一說嗎?」心下暗想,報告寫得要不要得,那是無關緊要的,緊要的是遞報告的人和遞報告的方法。同時在報告上隨便瞄一眼,順手將報告塞進衣兜裡。

  離開學校時,陳東總覺得還有什麼放不下似的,依依不捨的樣子。步子猶猶豫豫的,好一陣才走到校門口。就要邁出校門了,又回頭望了一眼。這樣他的目光就與兩扇窗戶相遇了。那是二樓教室旁一間耳房的兩扇窗戶。窗戶是打開著的,帶有幾分誘惑。

  原來陳東牽掛著的是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住在那窗戶裡面的呂品。陳東好想在臨走前看一眼呂品,跟她說幾句什麼。但陳東還是掉頭出了校門。他想呂品也許正在上課,自己也太纏綿了點,簡直就沒一點男人的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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