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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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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在鎮政府門前的班車停靠點上了車。站在車門邊,陳東又生出一份渴念來,回過頭去,茫然四顧,企圖瞧見那個牽念著的身影。卻瞥見王校長手上提了什麼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過來,一邊高呼:「等一等,等一等!」司機以為是乘車的,引擎都已啟動,又趕忙踩住刹車,讓車子在原地穩住。 王校長很快跑了過來,陳東這才看清楚,他手上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白色塑料油桶。王校長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的話就像要變天時,水裡的魚吐出的不連貫的氣泡。陳東把這氣泡連在一起,才弄清是這樣的意思:「陳科長,我差點忘了件大事,這才趕了來。」王校長就這麼魚一樣嘴上冒著氣泡,把那沉甸甸的油桶遞給陳東。陳東意識到了是怎麼回事,當然不肯去接,說:「王校長你這是幹什麼?」 王校長的氣息漸趨平穩,他說:「這是從學生家長那里弄的茶油,貨真,您一定得收下。」陳東身子往裡一縮,伸手去拉車門,卻被王校長一把擋住,他將油桶塞到陳東腳下。 見王校長不是來趕車的,司機很不滿地猛撳了幾下喇叭,售票員也吼道:「不上車就躲開,要關門啦!」同時啪的一聲把門拉上。陳東只得把手伸到窗外去跟王校長揮別。就見王校長仿佛一片枯乾的黃葉,在被車子揚起的風塵中瑟瑟著,有些搖搖欲墜的味道。 這趟車只到通渠縣城,要回市里還得轉車。好在如今個體中巴車多的是,不愁回不去。到車站門口去搭車時,陳東覺得手上的油桶很沉,低頭一看,是那種二十多公斤的大號桶子。市面上茶油的價格,陳東還是清楚的,這桶油可是他半個月的工資數。就想王校長他們也不容易,為了學校的事情,要操這份心、費這份力。 回到市里,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提著茶油快進財政局宿舍區時,陳東心裡頭犯了嘀咕:要了人家的東西,又能給人辦成什麼事呢?綜合科的確也是管資金的科室,可綜合科的資金都是各行政事業單位繳存在財政專戶裡的,性質上是單位自己的錢。記得近幾年市政府領導打著扶持企業的藉口,逼著財政將這些錢融通給企業甚至個體戶,結果大部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搞得財政專戶都快沒法支付了。所以現在陳東是死活也不敢動這些資金了。 自己不能解決人家的困難,只得去求行財和預算。當然也可直接去找海懷寶,這些支出科室都歸一把手親自管。何況海懷寶還掛著個支教的名。但陳東不知道海懷寶是什麼想法,如果他一句話堵死了,再找科裡就沒戲了。科裡是掌握了底細的,他們在做給下面追加經費的計劃時,除了市領導和海懷寶特別打招呼的,必須造進計劃外,還要給自己也留一點餘地,這樣多方兼顧了,海懷寶當然就會在計劃表上畫押。 這麼一想,陳東便掉轉頭,提著油桶去了建設銀行的宿舍樓。行財科易科長的夫人在建行工作,易科長的家在那邊。 碰巧易科長在家裡。陳東把油桶放到他家門後,說:「這是我支教的古馬鎮中學特意托我捎給你的。」易科長說:「這是怎麼回事?我跟人家可沒什麼瓜葛。」 因為是單位同事,說話沒必要繞彎子,陳東直接說道:「人家當然是有事求你。」他順便把王校長的報告拿了出來。易科長接過報告,說:「海局長不也掛了個支教的名嗎?怎麼不直接找他?」陳東說:「找他幹什麼?他的項目最後不也要由你給造冊安排嗎?」 「你真滑頭。」易科長笑了,指著陳東說,「有什麼辦法,財政經費雖然一天比一天緊張,但你也是代表局裡下去支教,而且海局長也掛了大名,我一定重點考慮。」 從易科長家裡出來,陳東覺得今晚的事還辦得有幾分把握,心情就有些舒暢。估計此時回家,也沒晚飯吃了,就選了一家還算乾淨的小店,要了一菜一湯加半斤米酒,自斟自酌起來。心想今天奔奔波波的,也有幾分辛苦,但究竟可以對王校長有個交代了,犒勞犒勞自己也是應該的。酒因此也喝出了幾分滋味。 陳東本來沒什麼酒量,三兩杯下肚,竟然就有了些微醺。微醺是酒中的至上境界,陳東的思維漸漸活絡起來,忍不住去想,此時此刻若有人舉杯同飲,那才有意思哩。只是這個人應該是誰呢? 驀然間,陳東想起了呂品。 是呀,若呂品在,他恐怕不僅會醉酒,還會醉心哩。 第二天陳東到科裡打了一個轉。 小馬把這段科裡做過的一些事情,向陳東作了一個簡單的彙報,然後將省財政廳下發的幾個文件交給陳東,說:「這都是要您過目的,以後要按照這些文件辦。」 陳東把文件攤開,看一個,便在文件下面寫上一個陳字,表示他已經閱過。看到最後,是省財政廳和省監察廳聯合下發的關於加強預算外融通資金管理的文件,海懷寶已在上面簽了字,叫科裡嚴格執行。翻到正文,說是今後不許再向外借貸融通資金,誰外借就追查誰的責任。 將文件讀了兩遍,陳東對小馬說:「我估計也該有這麼個文件了,這樣的文件早就該下發的,預算外融通資金借得越多,今後的局面就越難收拾。」又叮囑小馬,「今後不管是市長還是書記簽來的報告,都拿這個文件擋回去,否則綜合科負不起這個責任。」 將文件還給小馬後,陳東去找海懷寶。 海懷寶正好在局長室,見了陳東,很熱情地說:「你來得好,我正在等你呢。」還起身給陳東挪過一把椅子。問了些支教點上的情況,海懷寶言歸正傳,說,「這次召你回來,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支教方面的工作,看能不能來點新動作。」陳東說:「能有什麼新動作呢?我們是財政部門,又派了支教人員,現在無非是撥點款子,支持他們一下。」 海懷寶搖了搖頭,說:「撥款那還不好辦?只要財政有錢,幾十萬幾百萬,一張撥款通知單就劃了過去。可這又有什麼影響呢?我的意思是,支教不是支錢,不能老往錢上面打主意,得有一個好思路,思路正確,少花錢也能把事情辦得有聲有色、漂漂亮亮。」 陳東還是不能明白海懷寶的意思。這大概就是領導不同于群眾的地方。群眾總是膚淺的,怎麼想怎麼說。領導總是深奧的,肚子裡想的和嘴上說的,往往不是一回事,一句話可供你琢磨半天。這當然符合機關實情,群眾人微言輕,如果說句話也繞圈子,誰耐煩聽你饒舌?領導卻不同,位高權重,咳嗽一聲也是重要精神,精神當然要仔細琢磨,認真體會,這樣才可能吃得透徹,心領神會,如果一聽就能明白,那還叫什麼精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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