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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繞了一大圈,張李兩位法官才忽然想起,也該到被告肖長松辦廠的地方去瞧瞧了。趕到目的地.並不忙著辦案,而是把當地法院有關人員喊到賓館,由秦博文買單,好好請了一頓,飯後還一人給了一千元紅包。然後在這夥法官的積極配合下,一齊去了肖長松的廠子。肖長松見這麼多大蓋帽從天而降,雙腿發軟,差點就要跪倒在地上,也就不敢有絲毫怠慢,照著判決書,乖乖劃了四十多萬元到維都市人民法院賬戶上。

  打了一年的官司,總算有了結果,秦博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不知該佩服袋裡流出去的人民幣殺傷力強大,還是該佩服兩位人民法官執法如山。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那四十多萬元明明是你債權人的,也早將私人賬戶告訴給了兩位法官,他們為什麼不直接把錢打到你的賬戶上,卻劃人法院賬戶?兩位說這是法院的規矩,執行庭執行回去的錢都得先到法院賬戶上過渡一下,否則體現不出為民執法的宗旨和他們的工作業績。秦博文覺得也有道理,反正錢進了法院賬戶,而法院是人民法院,自己是人民,錢到了人民法院賬戶上,跟到了人民賬戶上也許沒有太大的區別。

  不用說,幾個人一路上坐車乘船,吃飯睡覺,看風景,還有請客送紅包,都是秦博文掏的腰包。回維都的火車上,他躲到衛生間悄悄算了一下,這一趟足足花掉他五萬多元。秦博文心疼如刀鉸,卻不敢吱聲,還得對兩對情人笑臉相迎。不是為了給你執行案子,兩位法官坐在辦公室裡喝茶看報,多舒服多愜意,也不用離妻別子,在外勞苦奔波這麼一個多月。還要受小情人拖累,白天花精力,晚上花精子。看兩位法官眼睛大了兩圈,腰圍小了兩圈,走路風都吹得倒,你不僅沒有理由計較你那兩個臭錢,還應該感念他們的大恩大德。先賢說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為了秉公執法,打造良好的經濟環境,給黨和人民的偉大事業保駕護航,他們不惜消耗自己的體力和精力,日夜兼程,爬山涉水,終於將款子執行到法院的戶頭上,這種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實在太可貴了,真是可圈可點,可歌可泣。秦博文怪只怪自己沒有詩才,不然也像寫《題西林壁》的蘇軾或寫《楓橋夜泊》的張繼那樣,寫幾首詩獻給兩位法官。或是學《太湖美》的風格,寫一首《法官美》之類的讚歌,讓天下人都來歌頌張李兩位法官先生。

  卓小梅卻不在乎秦博文有沒有詩才,她在乎的是那已經執行到法院賬戶上的四十多萬元,問秦博文幾時可以打到他的戶頭上。秦博文說:「兩位法官要我先別急,法院講究依法辦事。依法辦事總得有一個執法程序,而執法程序是體現執法精神的確切保障。」卓小梅說:「執法精神保不保障,那是法官的事,你還是考慮考慮怎麼保障你那幾個錢吧。」秦博文沒有這麼悲觀,說:「連法官和法律都信不過了.這個世上你還信得過誰?」

  這話當然是不容置疑的。法律是社會最後的底線,法官是這根最後的底線的守護者,如果連法官都沒耐心守護這最後的底線,這最後的底線也在我們眼前消失了,你想這個社會將會是個什麼鳥樣?因此再怎麼懷疑,也沒有理由去懷疑這根最後的底線。

  這麼一想,卓小梅也就寬下心來。事實是機關幼兒園仍搖搖晃晃懸在半空中,不知會飄向何處,她哪裡還顧得上秦博文的事情?卓小梅整天頭暈腦脹的,於清萍說過的那些話像蜜蜂一樣嗡嗡嗡鳴著,往她腦袋裡直鑽,而她總是不得要領,不知用什麼辦法,才能解決於清萍給出的那道該死的難題。

  其實這個世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漂亮女人。比如隨處可見的髮廊,雖然相貌平平者不少,卻偶爾還能碰上漂亮小妞。還有不少下崗女職工,年輕好看的也不難找到。只是這兩種女人品位一般不太高,按照于清萍美麗女人的理論,肯定是吊不起魏德正那種男人的胃口的。

  市里倒是有一個所謂的藝術學校,裡面有不少年輕漂亮甚至符合于清萍美麗女人標準的女孩。這些女孩大部分來自貧寒人家,有美色也有藝術細胞和一定的天分,唯獨沒有票子。前途也很暗淡,因為這種形式的藝術學校全國各地不知有多少,所謂的藝術人才多如過江之鯽,畢業後根本沒法找到體面的工作。殘酷的現實告訴她們,年輕和漂亮如果養在深閨,那是不能變現的,何況這兩樣東西折舊速度快得驚人。她們也就不再顧影自憐,一心尋求著將自己的資本儘快變成資金的有效途徑,只差沒在頭上打個草結,跑到街頭變賣自己了。一些有錢人早就盯住了這樣的美人窩,買通學校的教職工,到裡面去物色女孩,大模大樣帶出去包養。有些想往上爬又沒有別的門路的官員,也咬咬牙,花大錢進去包租女孩,奉給自己的上司。

  藝校的故事可不是卓小梅想像出來的,她天天圍著幼兒園繞圈,哪來的這麼豐富的想像力?是園裡一些年輕老師從麻友茶友那裡聽來後轉敘給她的。開始卓小梅也不相信社會上的腥風會吹進學校,是後來一位遠房親戚給她作了證實。算來跟那位遠房親戚已經二十年沒有來往了,那天偶然在街頭遇見,卓小梅都已認不出來,是親戚先跟她打的招呼。兩人於是在街邊嘮叨起來,家長里短的,很是親切。卓小梅記得親戚原來在一家化工廠做工人,賣苦力,屬￿領導階級,便問她廠裡情況如何,還在不在那裡當領導。親戚苦笑笑,說廠子十五年前就垮了,離廠後她賣過烤紅薯,擺過水果攤,做過家庭保姆,後來經熟人介紹,在藝校食堂裡給學生做飯,已經做了整整兩年了。

  卓小梅便想起有關藝校的一些傳言,問親戚有沒有那回事。親戚前後瞧瞧,將卓小梅拖到街角,擋住嘴巴說道:「你可別到外面去張揚,這事學校領導三番五次強調過的,誰出去亂說,正式職工開除公職,臨時工立即掃地出門。我這個臨時工得來不易,你可得替我著想。」卓小梅點點頭,說:「那是那是。」親戚這才小聲說道:「這事還真不是謠傳,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我每天天沒亮就得趕到學校去做飯,經常能碰上停在學校門口的高級小車。學校裡的漂亮女孩從車上下來後,也無所顧忌,抬了腿就去踢還緊閉著的鐵門。好幾回門衛老頭不理睬她們,還是我拿著食堂配的鑰匙打開門後,隨我進的學校。」

  在卓小梅印象中,那位親戚文化不高,沒有講故事的天才,這些事不會是她編造出來哄人的。也沒有哄人的動機,就是把你哄高興了,你也不可能付費給她。好幾天,卓小梅一閑下來,眼前就會出現那親戚給她講述過的藝校女孩的事。她不禁動起了心思,何不去找找那位親戚?也許能通過她物色到不錯的女孩,帶出來送給魏德正。

  有了想法,卓小梅便開始行動。本來要叫上蘇雪儀或曾副園長的,想了想,這種事情驚動的人還是越少越好,否則傳出去,于己于藝校于魏德正都不利。卓小梅於是一個人上街買了三百多元錢的食品,熱熱鬧鬧提著,去了親戚家。當然是在晚上,那親戚已下班回到家裡。親戚還住在廠房旁低矮的磚房裡,地下潮濕得像浸了水的抹布,牆壁上滿是發綠的黴跡。沒有像樣的家具,更別提洗衣機和冰箱什麼的。倒是有一台巴掌大的黑白電視機,屏幕上雪花飄飄,親戚的老伴卻看得十分專注,卓小梅進了屋,他也顧不上打聲招呼,不知是電視裡的內容太吸引人,還是他已認不出卓小梅。

  見卓小梅提著這麼多東西,親戚一下子慌了,一雙滿是老繭的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這至少是她在藝校一個月的T錢。想不到卓小梅如此大仁大義。親戚忙跑去給她倒開水,還大方地拿出半罐白糖,要往杯裡倒。這是物資短缺年代廠長書記或市長專員下來訪貧問苦時,工人階級才捨得拿出來的最高檔的營養品,如今人們唯恐體內糖分過高,再也沒誰還敢享受這麼高規格的待遇。估計親戚家已經好久沒有廠長書記或市長專員前來訪貧問苦了,所以接待方式還停留在二三十年前。

  卓小梅當然也想做一回廠長書記或市長專員,何況她體內糖分並不高。卻一向不喜歡甜味.忙攔住親戚,說:「我喜歡喝白開水,白糖你老還是留著自己用吧。」親戚幾乎要生氣了.說:「你不是嫌你這個親戚窮吧?我窮是窮了點,可在藝校做事,每月有三百塊錢的工資,白糖還是買得起的。還要搭幫政府的政策好,現在白糖不像過去要票,用不著你為我節約。」卓小梅只得扯謊道:「我有糖尿病,吃不得糖。」親戚不懂何為糖尿病,說:「什麼病?」卓小梅說:「糖尿病。就是尿裡有糖。」親戚搖搖頭,說:「也是你這種貴人才這麼有福氣,連尿裡都有糖,身上就開著個糖廠。我要是尿裡有糖,還起早摸黑跑到藝校去做飯幹什麼?每天只管準備好家什,往裡屙尿,留著放太陽下曬乾,再拿到街上去賣錢,肯定賣得起好價。」也不知親戚真是這麼想,還是幽默,卓小梅只得說:「老親戚你真是開心。」

  也許是電視裡雪花瞧久了,眼睛難受,親戚的老伴過去拔掉電源,佝僂著出了門。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閒話,卓小梅這才過去關上門,附在親戚耳邊說了來意。親戚眉頭發皺.說:「還真是不巧.如果是上個星期.這事我還給你幫得忙來.這個星期卻不行了。」卓小梅說:「那是什麼原因?」親戚說:「就是我在街上碰見你的那天下午出的事,有人舉報校領導和老師縱容女學生賣淫,當天夜裡公安局就根據舉報線索,抓住兩個正跟老闆睡在一起的藝校女生,然後將校長和兩位班主任老師都帶走了。現在學校風聲很緊,新上任的校長怕再出事,親自負責治安和考勤。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任何學生都不得隨意出校門。特別是女生宿舍,夜裡都有女教師輪留值班,就寢和起床情況都要登記在冊。現在誰要想從學校裡帶個女生出去,真是比登天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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