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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這也太讓人敗興了。可恨的是那個舉報人,什麼時候不可以舉報,偏偏選擇機關幼兒園迫切需要藝校女生的關鍵時候。卓小梅說:「到底是什麼人搞的舉報嘍?」親戚說:「還能是誰?就是學校內部的人。據說還是副校長和副書記兩個,因為外面來聯繫女生的人都只找校長和班主任老師,副校長和副書記兩人根本插不上手,得不到一點好處,早就懷恨在心,這天晚上終於摸到兩個女生的去處,當即報告給了公安局。這下那校長和兩位班主任老師可就慘了,沒有牢獄之災,也得破筆大財交罰款。」

  三百元禮品算是白提了,卓小梅只得告別那位親戚。回了幼兒園。

  卓小梅只能自認無能,怪自己不會來事。又不能搞群眾運動,發動園裡的職工都來拉皮條。現在這種事情雖然已不是什麼稀罕事,可還是不能像修大馬路建大廣場那樣,當做陽光工程來搞,只能在人們視線不容易企及的地方悄悄進行。

  卓小梅一籌莫展,臉色像梅雨天氣一樣陰沉不展。園裡職工從卓小梅臉上覺察到了什麼,以為康副省長的批示失了靈,市委常委還是要改制變賣機關幼兒園。又覺得這不太符合常規,現在這政策那文件,這規定那法律多如牛毛,地方官員見得多了,神經早變得麻木,置之不理,可對上級領導的親筆批示卻奉若聖旨,是要認真對待,堅決執行的。何況官大一級壓死人,康副省長還是在任的副省長,他的批示就是省政府的指示,市委常委敢不乖乖照辦麼?

  這道理也太淺顯了,大家知道卓小梅不可能不明白,所以沒人到她面前去饒舌。只有于清萍清楚卓小梅發愁的真正原因,瞅空走進園長辦,油腔滑調道:「局長同志,看你愁雲慘霧的,誰惹你生氣啦?」卓小梅說:「不是你還有誰?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害得我頭髮都快掉光了。」於清萍就笑,說:「頭髮掉光了好哇.如果去做尼姑,用不著剃度。」卓小梅說:「如果幼兒園保不住,又沒有別的事可做,也許真的只有去做尼姑了。」於清萍說:「一般的尼姑庵哪容得下你這個處級尼姑?我給你找一個廳級庵吧。」

  練了一陣嘴皮,於清萍忽然說:「你想打藝校女生的主意?」卓小梅覺得奇怪,不知於清萍是瞎懵的,還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說:「誰打藝校女生主意了?胡說八道!」於清萍說:「若要人不知,莫非己莫為。」卓小梅說:「你不是神經有毛病吧?」於清萍坦白道:「我有一位同學住在你那遠房親戚家隔壁,她曾到機關幼兒園找過我,所以認識你。是她告訴我的,你去過你那親戚家。我問你那親戚是幹什麼的,她說原來是廠裡工人,最近在藝校做臨時工。我一聽就明白你為什麼去找你那親戚了。」

  這於清萍,真是個鬼精靈。卓小梅說:「你的鼻子真長。我要是做什麼壞事,怕是沒法逃得過你的嗅覺。」

  又閒扯了一陣,於清萍神秘地說:「你知道這個星期天我見到誰了?」卓小梅說:「你問得好沒道理。你一個沒男人管的瘋女人,腳生在你身上,你想上哪裡去就上哪裡去,想見什麼人就見什麼人,我怎麼管得著?」於清萍說:「你當然管不著,我的人身自由有法律保障。不過我見過的那人跟你有關係,而且關係不一般,不然我也就不在你前面多嘴了。」卓小梅說:「誰跟我關係不一般,我怎麼不知道?」

  於清萍陰陽怪氣地一笑,說:「魏德正魏副書記。」

  這女人幾時跟魏德正搭上了界?卓小梅不免暗自嘀咕起來。也不用她追問,於清萍主動交代道:「魏德正的秘書小吳跟我的弟弟是很要好的同學,我弟弟在城郊開了家酒店,魏德正開會檢查發指示或迎來送往累了煩了,想逃避一下,小吳就帶著他到我弟弟店裡去吃飯休息。那天我在弟弟店裡玩,小吳跟魏德正正好也去了。小吳早就認識我,便把我介紹給他的領導。魏德正聽說我是機關幼兒園的老師,非常客氣,還邀請我跟他們一起吃了頓飯。不瞞你說,我對魏德正感覺還不錯,覺得他溫文爾雅,言談舉止都挺有風度的,不像一些手中有些權力的官員,派頭比布什還足。」這麼說著時,於清萍一臉的神往。卓小梅見不得她這饞樣,像是久沒沾魚腥的餓貓似的。于清萍不去理會卓小梅,繼續說道:「男人還是要有權,或至少要有錢。因為有權或有錢,才有底氣,否則便顯得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你看那些走路連腳後跟都沒法著地的男人,不用去組織部查他的級別,也不用去銀行查他的賬戶,肯定是無權也無錢的孬種。怪不得有人說,最有效的壯陽藥不是什麼偉哥之類,而是權和錢兩個字,因為只有這兩個字,才能讓男人魅力飛揚。」

  跟魏德正打過一回交道,競像去名牌大學讀了幾年政治經濟學博士似的,對權錢兩樣東西就有了如此深刻的認識,不是於清萍太有悟性,就是魏德正確有魔力。卓小梅盯著于清萍發光的眼睛,說:「你不是愛上魅力飛揚的魏副書記了吧?」於清萍說:「我愛上他有什麼用?還要他愛得上我呀。」卓小梅說:「你這種風情萬種的成熟美少婦,他能愛不上嗎?我看他肯定是對你一見鍾情,才盛情邀你共餐的。」於清萍說:「我還沒這種福氣。因為他愛著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女人。」

  卓小梅知道她又要瞎說了,岔開話題,問起她的前夫:「一夜夫妻百日恩,最近兩人還有聯繫嗎?」於清萍不吃這一套,說:「你在我前面還躲閃什麼?魏副書記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不信你去問小吳得了,吃飯的時候,他三句不離小梅。他的話當然還是含蓄的,但我聽得出,他這輩子真心愛過的女人,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你知道當時我是什麼感覺嗎?就是嫉妒,嫉妒得只差點沒吐血了。我於清萍好不幸喲,打著燈籠火把也找不到一個對我這麼鍾情的男人,而且是這種位高權重,人見人愛的出類拔萃的男人。」

  這張嘴巴太厲害了,卓小梅只得求饒道:「你對魏副書記有什麼意思,那是你的事,別把我扯進去好不好?」

  於清萍哈哈大笑起來,說:「我早知道,在你前面多提幾句魏副書記,你會不高興的。魏副書記又不是你卓局長一個人的魏副書記,是全市人民的魏副書記。打開窗子說亮話,今天到你園長辦來,我就是跟你來攤牌的。你可得小心點,哪天我於清萍心血來潮了,那就顧不得魏副書記是你十多年的老情人,也會站到你面前,橫刀奪愛喲。」

  說完,於清萍得意洋洋轉過身,朝門口走去。卓小梅的兩耳早生了硬繭,忙打拱手,巴不得她快點離開。於清萍早閃到門口,卓小梅忍不住又瞧了瞧她那少女般婀娜的身姿,暗發感慨道,真是個本色女人,什麼事敢做,什麼話敢說,挑起千斤重,放下四兩輕。別的不說,只說這離婚的事,近幾年機關幼兒園已有好幾個老師都離了婚,可一個個都折騰得死去活來,離婚前為爭閒氣吵吵鬧鬧,離婚後還得為財產為兒女大打出手,一場婚離下來,仿佛到地獄去走了個來回。於清萍卻瀟灑得多,不聲不響就辦妥離婚手續,財產問題看得輕,又沒有兒女牽扯,兩人一轉背便沒了任何瓜葛。離婚後的於清萍好像又回到了十八歲,越發顯得年輕和漂亮。用她自己的話說,叫做解放了,天亮了,受苦受難的人民從此見到了太陽。卓小梅曾問過她,怎麼離婚比結婚還興高采烈?於清萍說結婚是往脖子上勒繩子,準備著跟一個男人勒死在同一道屋樑下。後來發現這個男人不值得自己跟他勒一輩子,便把繩子取了下來,難道還不值得興高采烈?

  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一點,那是需要智慧的。女人是情感動物,往往因為情感的限制,身上的智慧不容易得到發揮。卓小梅口上不說,心裡對於清萍確是很欽佩的。她甚至想,如果這個園長不是自己,而是於清萍,她也許更有能力,更有辦法,保住機關幼兒園不被改制和變賣。

  這個想法像一塊磁鐵吸附在卓小梅的意念裡,她怎麼也沒法把它抹掉。她想,若知道機關幼兒園終會遭此一劫,何不早點讓賢,由於清萍來做這個園長,也省得自己處心積慮,東奔西突,想保住幼兒園這條船不至於傾覆,到頭來卻還是無力回天,只得眼睜睜看著它慢慢往水底沉下去。

  當然現在要於清萍來做園長已經不太現實。那麼可不可以讓於清萍為園裡做點什麼呢?憑她的能力,也許有辦法改變這個局面,或至少延緩一下機關幼兒園改制變賣的時間,這樣自己也許會稍稍心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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