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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蘇雪儀只怪自己多嘴,觸著一個敏感話題,忙說:「你們要去找市領導,我們沒權阻止,可你們不能跟著卓園長去,不然領導還以為是卓園長組織你們去鬧事的,怪罪下來,她怎麼擔當得起?」他們說:「卓園長不管我們的養命錢,憑什麼要我們替她操心!」

  曾副園長見事情越鬧越大,這樣下去卓小梅一時恐怕難以脫身,也挺身而出,說:「找市領導也是有道理的,我也很贊成。正如剛才鄒師傅所說,你們手上的錢打了水漂,看上去是秦博文的責任,根子卻在市領導那裡,是他們把維都的經濟環境弄成這個樣子,才導致大家下崗失業,拿著兩個養命錢去投資,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幾句話,說得要債的人頻頻點頭,說:「可不是麼?沒有市里這些混帳領導,我們今天哪裡會落得這個下場!這些當官的也不知得了多少好處,有錢的老闆放個屁都是聖旨,想買什麼,他們就給什麼?而群眾的呼聲卻一句都聽不進去。」

  曾副園長並不是想借風吹火,忙說:「不過秦博文欠你們的錢,現在去找市領導用處也不大。我提個建議,你們回去摸摸秦博文的線索,我們也幫卓園長打聽打聽,爭取早日把秦博文找到,想辦法退還你們的借款。」

  這些人來找卓小梅時,本來就沒有要到錢的奢望,現在聽曾副園長這麼一說,覺得也別無良策,只好先想法子找到秦博文再說。一直粗著的脖子慢慢軟下去。卓小梅見包圍圈稍稍鬆弛了些,抽身而出,將要債人抖給曾副園長和蘇雪儀。

  來到街邊的公共汽車站牌下,等了幾分鐘,沒見一部公共汽車經過。這裡可是維都市繁華地段,平時公共汽車一部接一部的,多如過江之鯽。便有的士司機過來拉客,說:「不要等了,今天公共汽車公司工人罷工,還是坐的士吧。」公汽公司的改制已搞了半年多,罷工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卓小梅也就信了司機,低頭鑽進的士。

  可沒跑上兩分鐘,前面大車小車塞得黑壓壓一片,已是寸步難行。司機說:「怎麼搞的,剛才這裡還沒事,怎麼一下子便塞車了?」卓小梅說:「是不是公汽公司的工人上了街?」司機說:「不會吧?以前他們罷工都是在家裡睡大覺。半個小時前我送客從公汽公司門口經過,也沒見任何動靜,要上街也沒這麼快呀。」

  在的士上等了一會兒,根本就看不到通車的跡象,想選道繞行,後面也早堵了個嚴嚴實實。也不知要挨到什麼時候,卓小梅只好下車。問街邊看熱鬧的人,才知確是公汽公司工人鬧的。正如剛才的士司機所說,他們本來都罷工在家,不知怎麼搞的,此前幾分鐘突然把車子全都開到市委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這條街道是城裡南北主幹道,車流量特別大,只要堵幾分鐘,就會塞上十多裡的車子。

  卓小梅只得邁開大步往前走。走得再快,趕到市委也需二十幾分鐘。卓小梅怕魏德正等得著急,拿出手機準備跟他聯繫,這才發現手機上已有兩個未接來電的提示,是魏德正辦公室的號碼。原來吳秘書的電話打進園長辦的座機上之前,已撥過自己的手機。卓小梅按下現成的魏德正辦公室的號,那頭卻占著線。再撥還是一樣。只得打他手機,也一直是忙音。這時卓小梅才恍然而悟,公汽公司的工人都把車子開到了市委大門口,魏德正身為市委副書記,還有可能安然坐在辦公室等待你卓小梅嗎?

  也是心有不甘,卓小梅沒有止步,而是穿行在密密麻麻的大車小車之間,一直朝前走去。快到市委時,車子堵得更密集了,想接近市委大門都很困難。擠到人多的地方,眾人正在議論紛紛。原來公汽公司通過半年多的改制,清產核資,投保安置等各項工作都進展得很順利,由出資方南瑞集團組建的南瑞運輸公司也已接手管理,並全部更新了車輛,正式按新的方式進行營運。公汽行業有別於其他企業,改制後仍然要人開車賣票,原來的老員工絕大部分能返聘上崗,沒有太大阻力。問題是老體制下龐大的管理人員,新的管理業務一竅不通,開車又沒技術,賣票連真假鈔票都識別不了,只有被裁減一條路。他們於是在後面搞小動作,慫恿不明真相的老工人,去找南瑞公司龐總要求增加安置費。當時龐總沒在公司,保安人員不讓進門,爭執之下,一位老工人在牆上碰破了腦袋,被送進醫院搶救。這事傳來傳去,變成了完全不同的版本,說成是有幾位工人代表找龐總增加工資標準,龐總不但不答應,還惡狠狠地訓他們被老體制慣壞了,只想要待遇,不想作貢獻,揚言要開除他們。還說南瑞公司正在培訓新員工,老公司的員工遲早要被全部換掉。南瑞公司的管理比過去嚴格得多,工人們一時適應不過來,早就憋著一肚子的怨氣,這一下聽說手中飯碗難保,都激怒了,便罷了工,要龐總承諾,一是提高待遇,二是以後保證不讓工人下崗。直到這個時候,矛頭還只對著南瑞公司,不想又有人從中作祟,說工人的安置費和各項待遇之所以這麼低,主要是南瑞公司給市委市政府有關領導送了大錢,導致財務空虛,經費短缺,龐總他們沒有別的法子補漏,只得降低各項成本,在工人身上敲骨吸髓。這無異于火上澆油,工人們群情激憤,呼拉拉將車子都開到了市委門口。

  聽著這些議論,卓小梅知道今天想見魏德正,已經沒有可能,只好掉頭往回走。聯想起機關幼兒園,如果改制賣掉,還不知會鬧到什麼地步。不過幼兒園不是企業,沒什麼產品可生產,出不了利潤,市委和政府沒有理由當成企業賣掉。況且幼兒園屬￿公益性教育事業單位,市委和政府連教育都撒手不管,還管什麼?難道他們從納稅人那裡收走的錢,不想用一點在公益事業上,僅供自己吃喝玩樂?可刀把子握在領導手上,到時人家要你改制,想找個什麼理由還不容易得很?只是幼兒園不像公汽公司,一出動就是數千人。一百多號人想鬧事,聲勢太小,根本就鬧不出名堂。

  上街鬧事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一個單位如果真的落到這一步,離打狗散場怕是沒幾天了。市里的煙廠酒廠農藥廠化工廠水泥廠,還有秦博文他們的汽車製造廠,哪一家沒上街鬧過?有的甚至鬧到省裡,鬧上北京,可到頭來,該倒閉還得倒閉,該賣掉還得賣掉。卓小梅沒法想像哪天幼兒園也去走這條路。

  從幼兒園的命運,卓小梅又想起送給魏德正的錢,也不知他今天叫自己過去,是不是要把那錢給退回來。其實接到吳秘書電話的那一刻,卓小梅就生出這種預感,只是當時被秦博文的債主纏著,沒往深處想。如果魏德正退錢,退錢的原因又是什麼呢?是他品德高尚,堅持廉潔自律?想起那天魏德正把自己的生日說成是母親的受難日,好像真有這種可能性。只是那更像做秀,表演的成分大。那麼就是嫌錢太少了。都說當官不愛錢是假的,當官不發財,打死我不來。權和錢是對孿生兄弟,有了權就可辦事,可辦事就有人送錢,事有大有小,於是送小錢辦小事,送大錢辦大事。大家都是一個心態,跟當官的打交道,如果對方愛錢,覺得很正常,如果不愛錢,你心裡便很不踏實。往往不愛錢的並不是真的不愛錢,而是不愛小錢,一旦你奉上大錢,還是愛得起來的。卓小梅最擔心的,也就是魏德正不愛小錢。畢竟他已經到了這個級別,幾千幾萬在他前面算得什麼呢?怪只怪幼兒園是個小單位窮單位,又是目光短淺的女人當家,耍不起闊氣。憑幼兒園現在這種狀況,不愛小錢的官看來是巴結不上了。沒有人肯做靠山,幼兒園只怕還是沒法逃脫改制變賣的下場。卓小梅不覺就想遠了,不免暗暗替幼兒園擔起憂來。

  回到園裡,已是下班時間。正要回家,腦袋裡忽然浮出袁老師患癲癇時嚇人的樣子。卓小梅有些後悔,當時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陡,儘管園醫說她的病到了發作週期。你身為園長,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一個退休老師,怎麼說都是你的不該。為減輕內心的愧疚,卓小梅轉身朝袁老師家那棟宿舍樓走去。

  到得袁老師家單元樓道前,卓小梅又站住了。上午才積了怨,就這麼去看她,還不要被掃地出門?想起包裡有一個存摺,掉頭又出了幼兒園。這是個活期存摺,每個月領到工資後,卓小梅總是先留出正常開支所需,再將餘額存入這個摺子裡。

  秦博文欠的別人的錢,卓小梅是不會負責的,袁老師的錢還得管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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