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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魏德正對著空洞的校門發一陣癡,重新揀起地上的角票,然後轉過單薄的身軀,遲疑著離去。也沒坐公共汽車,一路回味著剛才那悸顫的一握,再也沒法讓自己平靜。敏感的魏德正當時就已經感覺到,卓小梅的手抽走時是那麼堅決,絲毫不留餘地。不是說十指連心麼?她既然不願自己的手在你手裡多待一會兒,那就說明她的心並不屬￿你。魏德正懊喪起來,輕歎一聲,真想扔掉手上這張發皺的角票,任它隨風而逝。可那是卓小梅握過的票子,魏德正終是不舍,裝入口袋,保留下來。

  此後魏德正又到河東來找過卓小梅幾回,偶爾還請她到粉店去吃米粉。奇怪的是兩人的感覺再沒以前那麼貼近了,好像有一道無形的牆在中間擋著。直到有一次兩人吃完米粉走出店,魏德正驀然回首,瞧見頭上有些歪扭的粉店的招牌,身上一涼,覺得這個粉字其實是一個特殊的暗號,早就預示了兩人的結局。

  此後魏德正便很少去找卓小梅了,只在心裡一遍遍回味那些一起待過的時光。最難以忘懷的是去過好多回的粉店,還有兩人相握時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直到畢業回到維都,進了機關,開始還跟卓小梅有些不多的平淡的往來,後來便陷進無窮無盡的機關事務裡,難得跟她聯繫一回。只是繁忙的公務之餘,還會從隨身帶著的包裡拿出那張角票,癡癡盯上半天。每當這個時候,魏德正心頭就隱隱作痛,覺得自己無能至極,做人做得很沒成就感。哪怕自己的官越做越大,那麼多阿諛逢迎之輩不離左右,自己如果願意,只要伸出一隻臭腳丫,就會有無數隻嘴巴湊過來,嗅之舔之,吸之吮之,可一想到那段夢縈魂牽的無果初戀,魏德正還是深感自卑,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殘缺不全的。佛常勸人要記住六個字:看破,放下,自在。魏德正這半輩子,別的事情他也許還看得破,放得下,唯獨這段舊情他想看看不破,想放放不下,所以總是不太自在。

  至於卓小梅,沒有魏德正,她卻好像並沒缺少什麼,因為還有秦博文的書信,它們將她的日子填充得非常豐滿。何況時間無情,等到幼專畢業離開省城時,卓小梅的心空已很難找得見魏德正的影子,就是偶爾想到「魏德正」三個字,也是淡淡的,有些虛幻。沒愛過就沒法入心,沒入心就難得深刻。

  直到要跟秦博文結婚了,卓小梅才忽然想起魏德正來,打算將第一張請帖送給他。畢竟曾經有過那麼一段交往,時過境遷,她也漸漸意識到,那確是人生一筆難得的彌足珍貴的財富。可一打聽,才知道魏德正已被市里當做領導幹部重點培養對象,送到省委黨校學習去了。那時的手機還沒普及,也就沒法聯繫上他,卓小梅只得悵然作罷。豈料舉辦婚禮的那一天,也不知魏德正怎麼得到的消息,還是托人送來禮金,裡面除裝著好幾張嶄新的大額鈔票,還夾了一張毛邊角票。維都人有這個風俗,送結婚禮金時,喜歡在大額鈔票裡夾些小額票子,祝福新人早生貴子。卓小梅一眼就認出了這張角票,知道魏德正另有深意,也許是表示該退的都已退給她,彼此再沒瓜葛。

  不想兩人的瓜葛並沒就此了結,多年之後又搭上了界。富有戲劇意味的是昔日風華正茂的秦博文,雖然贏得卓小梅芳心,一起走進同一個屋簷下,卻事業無成,無奈地做了業主——失業的國家主人,儘管與人合作弄了個汽車修理廠,卻一時還看不出發達的跡象;而慘遭卓小梅拒絕的魏德正,一路下來卻順水又順風,慢慢成為身居高位的一地要員,跟秦博文的落魄潦倒形成鮮明的反差。這樣的時候魏德正出現在卓小梅眼前,也不知是要讓她後悔當初的選擇,還是想再續舊宜,或是另有什麼企圖。

  正在卓小梅胡思亂想之際,蘇雪儀和曾副園長溜進了園長辦。卓小梅竟然沒發現她倆的到來,仍盯著鼻子底下的台板出神。兩人就伸過腦殼,來看究竟。一下就瞥見玻璃下面魏德正的名片,兩人笑起來。先是蘇雪儀說:「卓園長,據說魏副書記不僅是你中學同班同學,而且你在省城讀幼專時,他也在那裡讀大學,兩人來往密切,差一點就成了事,不知怎麼後來你卻嫁給了秦工。」

  曾副園長白蘇雪儀一眼,說:「蘇園長你這是什麼話嘛!毛主席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對秦工沒有瞭解,不要亂髮議論。還是我給你露點底兒吧,當年咱們卓園長可是班上有名的才女,真可謂才色雙全,後面緊追不捨的男生一大串。其中有三位最優秀的男生號稱什麼三劍客,覺得最有資格追求卓才女,約好同時給她寫情書,看誰能打動她的心。最後還是姓秦的才高一籌,加上又考取上海的重點大學,畢業後分在大型企業搞技術,不久又做上工程師,終於博得卓才女的青睞。這些內幕,蘇園長你怕沒我清楚吧?」

  蘇雪儀說:「你以為就你信息靈通,其實魏副書記到機關幼兒園揭牌之後,關於卓園長和三劍客的議論就在園裡悄悄傳開了。我也知道秦工是三劍客裡最有才氣的,可光有才氣遠遠不夠,還得有志氣和運氣才行。比如魏副書記,才氣不錯,又有足夠的往上爬的志氣,通過孜孜追求,最後運氣跟著來了,才如願以償做上市委副書記。我的意思是說,當初咱們的卓大園長如果在看重才氣的同時,將志氣等因素也考慮進去,那說不定市委某重要領導現在便是機關幼兒園正宗的家屬了。」

  曾副園長笑笑,笑得有些邪乎,說:「也不見得。咱們的卓大園長當初如果作了不同的選擇,那恐怕就不是卓大園長,而是婦聯的卓大主任或某局的卓大局長之類,市委的重要領導也就不可能成為機關幼兒園的家屬,只能算是婦聯或某局的家屬了。我看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良居心,想讓卓園長和秦工拜拜,回頭跟魏副書記重修舊緣,然後你趁機下套,將秦工套牢?」蘇雪儀說:「我還沒這樣的本事套牢人家秦工。不過卓園長若真讓市委重要領導做上機關幼兒園的家屬,那咱們百多號職工也就洪福齊天,再不用戰戰兢兢,老擔心被改制變賣了。」曾副園長說:「我倒也是我的願望。那我們一起出出主意,讓卓園長做一回王昭君,到市委裡和親去。」

  兩人一唱一和的,越說越不像話,卓小梅實在再沒法聽下去,橫著眼睛道:「你們把卓大園長當成什麼貨色了?」兩人便吐吐舌頭,說:「我們不都是一片好意,心憂單位嗎?心動不如行動,今天咱倆特意跑了來,就是琢磨魏副書記揭牌後已過去好多天,園裡總得有些想法,來點什麼動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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