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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卓小梅自然也知道她們的來意,說:「那你們早說不就得了?何必這麼不著邊際地胡說八道半天,什麼家屬呀,什麼和親呀,都給搬了出來。」兩人又笑,說:「我們這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麼?」卓小梅說:「既然這麼爽,那你倆還不趕快到市委去跟魏副書記和親,跑我這裡來幹什麼?」

  說得兩位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卓小梅自己也忍俊不禁,又笑駡了兩個幾句,才正色道:「你們有什麼想法,說出來給我聽聽。」蘇雪儀說:「我跟曾園長的意見很一致,你應該親自到魏副書記那裡去回訪一次,感謝感謝他。」曾副園長說:「這也是人之常情,魏副書記有恩于機關幼兒園,事情過後,咱們卻無動於衷,那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你們說的也是,我也一直在想這個事。只是怎麼感謝魏副書記才好呢?」卓小梅眼望窗外,沉思道,「感謝有兩種,一種是物質的,送錢送物;另一種是精神的,口頭表示感謝。你們覺得哪種好呢?」

  曾副園長說:「都什麼年代了?誰還對精神那一套感興趣?一定得來硬的。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才是辯證唯物主義。」蘇雪儀說:「曾園長說得有道理,都二十一世紀了,大家都在理論聯繫實惠,我們的觀念也不能太落伍。你們看這個感謝的感字,鹹在上,心在下,意思是感謝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要有鹹味,二要有心意,而且鹹味是第一位的,心意必須通過鹹味才體現得出來。這也符合曾園長剛才說的辯證唯物主義,物質第一,精神第二。不是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幹群之交咸於鹽麼?所以很有必要給魏副書記些鹹味。有道是,不知道給領導鹹味的部下,是不懂味的部下,是沒有開拓進取精神的部下,是打不開工作局面的部下,一句話,是不合格的部下。」

  蘇雪儀這個「感」字還拆得有些意思,卓小梅笑道:「去感謝領導,是不是還要先抱本《說文解字》來研究一番?」心下暗忖曾副園長和蘇雪儀分析得不無道理,自己儘管跟魏德正是中學同學,可人家已是堂堂市委副書記,又有恩於幼兒園,空著雙手去感謝人家,這豈不是前朝往世的做法?又想起揭牌活動的各項開支及事後職工們的加班費什麼的,總共才花去兩萬,而財政撥款加上教育局和事務局的支助整整三萬元,進出兩抵之後還剩將近萬來塊,如果不是魏德正來揭牌,幼兒園到哪裡去賺這筆錢?卓小梅覺得,不能得了好處便忘了好處的來路,多少得有點表示。何況是這個風氣,你卓小梅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

  這麼想著,卓小梅表態道:「兩個給我說具體些,送什麼,送多少,怎麼送,這是要具體操作的,得考慮周全,落到實處。」

  三人便就這個「送」字推敲起來。

  關於送什麼,三個人的意見比較統一,覺得送錢比送物方便見效,也更符合行規。如果送物,還不知道魏德正到底缺方缺圓,事實是魏德正在官場上行走那麼多年,所處位置又那麼令人矚目,不可能還缺什麼。他當然也不可能缺錢,說缺錢,怕是誰也不會相信。但錢跟物有所不同,不礙眼,總是越多越好。錢放在手上不咬手,存在銀行裡不會自已打洞逃掉,即使對中國的銀行不放心,或擔心有關部門稽查出來,還可洗到發達國家去。窮幫富已是世界潮流,窮國家的官員錢多睡不著覺,當務之急就是將錢往發達國家洗。中國人本來就喜歡做弄潮兒,尤其是有權有錢的大官小員,為支持發達國家的洗錢業,外加旅遊業或賭博業色情業,動不動就出國考察一番,弄潮的勁頭十足。

  形成送錢的共識,接下來便是送多少的問題。錢的多少是個最沒有統一標準的事。以一千元為例。農民花一年時間,起早貪黑種十畝地,如果風調雨順有個正常的收成,除去種子化肥農藥灌溉等成本,交了這稅那費,這提留那統籌,還能留下一千元活命,那已是祖宗積德。人命關乎天,這裡的一千元無疑跟天一樣大。可一千元拿到賓館裡訂不到一間高級套房,拿到餐館裡付不起一桌豪宴,拿到商店裡購不回幾瓶上檔次的好酒,拿到賭桌上更是打發不了幾分鐘的快樂時光。這裡的一千元便太渺小了,渺小到連讓人多瞧一眼的興趣都提不起來。既然錢是個沒大沒小的傢伙,給魏德正送多少確實還不怎麼好把握,三千五千還是三萬五萬?到了五位數,機關幼兒園確實沒這個家底,可三千五千,魏德正會放在眼裡嗎?弄不好,還要被誤解為看不起領導,那就弄巧成拙了。三個人嘀咕了一陣,最後覺得來個五千,算是投石問路,也許魏德正體諒機關幼兒園的困難,不會過於計較。卓小梅還樂觀地說,既是鹹味,暫時還不能太鹹,等到以後跟魏副書記的關係發展到一定的程度,他不僅會確保機關幼兒園不改制變賣,還會跟財政打招呼,將園裡的預算基數提高幾個百分點,那時再送大錢也不為遲。

  三是怎麼去送。大體有三個途徑可以考慮,一是直接送給魏德正本人,二是送給魏夫人,三是通過吳秘書轉交。直接送給本人,他如果客氣幾句收下了,那便是聖恩浩蕩,求之不得,萬一他毫不留情,一口拒絕了呢?白忙乎半天不說,還要斷掉再進攻的後路。那就送魏夫人得了。像其他領導夫人一樣,據說魏夫人原系市里某廠的普通工人,也是夫榮妻貴,正待做港(崗)姐——下崗姐妹之際,丈夫榮升縣裡父母官,她也隨之調過去,轉眼成為堂堂國家幹部,做上人見人羨的稅官,隨夫調市里前又解決了正科待遇,現在是市稅務局握有實權的科長,找的人求的人多得很,炙手可熱的程度,簡直不亞於身為分管黨群的市委副書記的夫君。都說長得挺不錯,稅務部門的人稱之為美女稅官,只是卓小梅無緣得識,蘇雪儀和曾副園長也沒打過交道,那她會不會收你們的錢呢?何況稅官打交道的都是大錢,三千五千的小錢,值得魏夫人啟開明眸,瞧上一眼半眼麼?看來還是找吳秘書可靠,那次揭牌大家一起待過一上午,也算是熟人熟路了,魏德正的名片還是他遞給卓小梅的哩。可接下來又出現了新問題,給領導的錢要過秘書的手,要不要給秘書也一份?見者有份,這是國人的老傳統,而秘書是領導的身邊人,是通向領導的橋樑,違背傳統,得罪秘書,沒過河就將橋拆掉,以後想靠近領導那就沒戲了。想不得罪秘書,也給一份,那就成了雙份,雙份加在一起,不是整整一萬了?園裡又哪擔當得起?或者給吳秘書千兒八百的,意思意思,可這樣還是會得罪他。你這是厚此薄彼,心中有領導,眼裡沒秘書,完全是勢利小人的做派。

  送本人和夫人不妥,送秘書有顧慮,莫非這錢就不送了?三個人感到很是沮喪。一下子便理解了那些經常到上面去跑「部錢」進的人,能為自己跑到烏紗帽,為單位或地方跑來資金或項目,確實太不容易。三個人感歎了一番,曾副園長略有所思道:「我想起一件事來,每當節假日即將來臨的時候,有關部門就會在報上和電視裡煞有介事地發佈一些禁令,嚴禁領導幹部節假日收受禮金禮品。你倆想想,這是不是提醒大家,平時不是送錢送禮的時候,只有到了節假日,最容易把該送的錢物送出去?也不知最近有沒有節假日可否利用一下,解決這個大難題。」蘇雪儀笑道:「我看曾園長的思路非常好。我也有同感,每次報上和電視裡出現這樣的禁令,我就覺得是一種暗示,節假日來了,該出手的趕緊出手,不然錯失良機,其他時間就沒那麼方便了。」

  卓小梅也被逗樂了,說:「現在的人都擅長正話反說和正話反聽。大會小會要求減輕農民負擔,知道農民已是不堪重負;大報小報強調安全生產,知道各類事故正在層出不窮;大官小員齊抓廉政建設,知道腐敗風氣早就蔚然成風。現在可好,竟然連有關部門的禁令也被你們曲解了。」

  兩人有意見了,說:「卓園長你別打官腔,我們這是跟你談工作嘛。」卓小梅忙說:「好好好,不打官腔。其實我哪有資格打官腔?最多也就一個准科級腔。有人說咱們是個人情大國,節假日禮尚往來,富有中國特色。這事我也琢磨過,領導跟普通百姓可不同,平時一心撲在工作上,難得有凡人情懷,這從領導成天板著的面孔、緊鎖的眉頭、誰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就可看出那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只屬￿國家和人民,屬￿事業和工作,唯獨不屬￿自己。一句話,領導不是凡人,領導身上更多的是領導味,平時要求領導少些領導味,多些人情味,那是對領導的苛求,是為難領導了。只有到了節假日,領導不再只屬￿國家和人民,只屬￿事業和工作,也可以屬￿自己了,那僵硬的官員面孔就會有所鬆弛,身上的領導味就會有所淡化,而人情味便有可能得到恢復。領導有了人情味,這時再送上金錢,送上人情,那他不僅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而且還會受你的人情的感染,變得更有人情味。領導更有人情味,就可能跟你拉近距離,你有什麼要求他便會給予考慮,以加倍的人情回報你。所以好多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節假日領導有人情味的時候去送人情,確實不失為明智之舉。這恐怕也是報紙電視裡那些禁令為啥那麼有號召力的原因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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