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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現在教育產業化,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的正規教育自不必說,拿不出大把銀子想被人教育,肯定沒門。且說這部門開的學習班,那單位辦的培訓班,也都是要交納巨額學費的,有的甚至交了大錢,跑到辦班地點卻沒人教育你,只給你發個學習證培訓證什麼的,只不過這種本子還有些含金量,今後他們到你那裡去檢查視察時,你只亮出本子就可免罰消災。今天卓小梅和董春燕受了半天教育,卻是免費的,一分錢都沒交,相當於在地上揀了大把銀子,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幸事。本來兩人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卻終因沒請動余科長,得不到繼續受他教育的機會,甚是沮喪。

  悻悻然回到幼兒園,卓小梅心頭的窩襄氣還沒法消掉。

  只是窩襄氣憋得久了,有時便會成為怒氣,卓小梅免不了當著董春燕三十裡罵知縣:「狗娘養的,財政的錢又不姓餘,市里和財政局兩級領導都簽過字的,他姓餘的有什麼資格卡我們的脖子?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捅到鐘秘書長那裡去,我倒要看是人家市委常委大,還是他姓余的科長大。」董春燕說:「這可不是什麼上策,捅到鐘秘書長那裡去,我們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卓小梅的聲音越發高起來,有點像美聲唱法,說:「我們要占什麼便宜?大不了這個揭牌儀式搞不成,反正又不是我們自己爭著要搞的。我看儀式泡了湯,他姓餘的也不見得就有好果子吃。」董春燕腦袋直搖,勸道:「市政府天天喊集中財力保工資,工資之外的其他經費不按時撥付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一拖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也是司空見慣了的。何況余科長也沒說不給幼兒園撥款,只不過延緩些時間而已,並沒犯到哪一條,鐘秘書長和龍副市長他們就是知道了,生氣了,也不可能將余科長怎麼樣。」卓小梅咬著牙齒道:「那我們就不揭牌了,我這就給鐘秘書長打電話,讓他和市委那個什麼重要領導親自找姓餘的去。」說著氣呼呼拿出手機,真要撥號。

  董春燕忙按住卓小梅,說:「卓園長你聽我把話說完。為撥款的事,不是沒人找市里領導說氣話發脾氣,市領導來了火,也把財政局長叫去狠狠批評過。有一年行政財務科拖著一家單位的款子沒撥,單位領導氣憤不過,帶著財會人員跑到市長那裡大發了一頓牢騷。巧的是第二天那家單位就出了安全生產事故,市里追究下去,單位領導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振振有詞說是財政資金沒到位造成的,不然他們早就購進設備,採取了防範措施,也不至於出現這種後果了。事故的發生當然不完全是資金的問題,卻與資金沒及時到位有些關係,市長將財政局長狠狠批評了一通,責令他將行政科長降了級,並調離行政科。」

  卓小梅忍不住插話道:「那行政科長罪有應得。」

  董春燕說:「科長罪有應得,可那家單位卻慘了,後來他們到財政局去辦事,大家都敬而遠之,沒人理他們。至於每年財政廳下來的經費追加指標和市財政局科室裡自己掌握的部分機動經費,那家單位過去多少還能要點回去,從此之後一分錢都要不到了,僅能撥走預算安排的任何單位都有的工資和基本事業費。財政廳的追加指標和科室機動經費屬￿財政內部資金,市長都管不著的,給誰不給誰,完全是財政部門自己的事,領導也好,下面單位也好,沒誰有屁可放。這些錢單獨看去是些小錢,可今天少一兩萬,明天少兩三萬,加在一起,數字還真不小,該單位職工利益嚴重受損,搞得怨聲載道。單位領導因此威信掃地,只得向市里領導提出申請,調離該單位。新去的領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來的財會人員換掉,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恢復了跟財政的正常關係。有這個前車之鑒,此後各單位都變乖了,再沒有人傻乎乎地跑到市領導那裡去說財政局的長短。」

  原來這裡面還有這樣的奧妙,卓小梅聽得直咂舌頭,歎道:「你不說,誰知道還有這樣的行規和內幕?這麼一來,財政局裡的人不一個個都成了王了?怪不得一些手中握著實權的部門,根本不把別的單位和普通百姓放在眼裡,原來刀把子掌握在他們手裡,誰敢惹他們,誰就倒黴,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既然惹不起人家,只得重新想辦法。可想來想去,還是沒有什麼妙法接近余科長,兩人只得枯著臉,坐在椅子上望天花板。

  正在兩位幹瞪著眼,無計可施的時候,蘇雪儀進了園長辦。這幾天卓小梅在外面跑經費,園裡的工作也就都交給了她和曾副園長。蘇雪儀是來彙報示範課準備情況的。她主要負責教務教學工作,要督促班上老師準備兩堂像樣點的示範課,領導揭牌時好拿得出手。這畢竟是分內的事,主動權在自己手裡,只要肯花功夫,沒什麼為難的。難的還是財政局那筆撥款,人家開不開撥款單可由不得你,卓小梅也就無心跟蘇雪儀研究示範課,對她的工作作了充分肯定之後,說:「你是園裡的教學權威,示範課的事就全權交給你了,我還得跟董春燕商量一下,如何去財政局拜財神。」

  蘇雪儀也就走了出去。可旋即又轉身回來,並反手將門關上,輕聲說:「卓園長,還有一事得向你報告一聲。已經退下來的工會楊主席,最近幾天活動得好像很頻繁。」卓小梅說:「他活動什麼?還想來做這個園長?」蘇雪儀說:「這麼大的野心他好像還沒有。我要說的是,園裡不是有不少職工家屬下崗多年沒事可做,子女大中專畢業後找不到工作的麼?他們曾多次要求進幼兒園做臨時工,我們一直不敢開這個口子。現在楊主席下去了,閑在家裡發慌,竟然竄通這些職工尤其是退休職工,要去市委上訪,一是狀告園務會成員私分孩子伙食費,二是要求市委領導給條生路,安排工作。」

  部分職工因家屬或子女不能進園裡工作,狀告卓小梅幾位園領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哪個單位沒有人告狀上訪?上面哪裡顧得過來?除非有根有據的重大案情或告狀人纏得太厲害,才不得已派人下來調查調查,落實落實。去年幾個退休職工就以機關幼兒園辦公樓基建有問題,在市委和事業局上訪了半個月,市委也是推不掉,才派審計局來查過一個多星期的賬。辦公樓基建是卓小梅前任領導搞的,到卓小梅做園長時已基本竣工,她只負責批款了兩筆遺留款子,不可能得到好多好處,所以審計局沒審計出卓小梅什麼問題。其實卓小梅也考慮過在園裡安排些家屬或子女,可這些家屬和子女裡面,有模樣有能力的早自己到外面謀事做去了,剩下的不是瞎眼跛足,就是歪嘴弱智,沒有兩個正常人。這樣的角色,別說進班上課,就是做簡單的後勤雜務都不能勝任,讓園裡怎麼安排?

  至於孩子們伙食費的使用管理,卓小梅一向謹慎,確實是一些職工疑心生暗鬼,無非想把水攪亂,達到某些個人目的。也是身正不怕影斜,卓小梅對蘇雪儀的話也就不怎麼在乎,說:「要告就讓他們告去吧,我這裡忙得不亦樂乎,哪有心思和精力去管這些爛事?」蘇雪儀說:「這倒也是。我是見那楊主席也太混帳了點。」卓小梅說:「可以理解,不做這個工會主席,大小也是個損失嘛。」

  話雖如此說,卓小梅的心裡卻不是滋味。蘇雪儀走後,她的情緒還沒法平靜下來,心想自己天天腳打蓮花落,東奔西忙,還不是為了園裡職工都有個好日子可過?可有人卻無事生非,在背後搞小動作。卓小梅也就氣不打一處出,拿起手邊一本雜誌,狠狠地往桌上摔去,嘴裡罵了一句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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