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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第二天日上三杆,客人陸陸續續進了楊家。在老村長的指揮下,司儀員吹鼓手嚴陣以待,幾處大灶煙正濃,二十多套桌凳已分別安置在左鄰右舍上房下屋。用老村長的話說,這叫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一齊上。按照地方風俗,楊母已端坐于堂屋祖先牌位前,只等午時將至,鞭炮點燃,鼓樂聲起,受過跪拜之禮後,就可大開筵席了。

  此時與楊家對望的山前忽冒出一串小車,沿著蜿蜒公路呼嘯著開過來,徐徐停在楊家屋前。鄉下公路通了多年了,平時跑的多是大車和農用拖拉機,只偶爾有一部兩部小車自此經過,這麼十餘部小車整整齊齊招搖而至,大家好像還是第一次見過,感到很是稀奇。客人們於是紛紛跑出屋子,上前來看熱鬧。連忙忙碌碌的勤雜人等也扔下手中活計,奔到了路旁。

  楊登科正在屋裡幫身為總管的老村長登記客人送來的禮金,忽見大家都往外面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出了屋。見屋前長蛇陣般停了十多部小車,楊登科就明白是鄭局長他們了。但轉而一想,縣農業局也就三四台小車,一下子從哪裡來了這麼多小車?

  納悶著,楊登科幾步迎到了路邊,原來除了鄭局長他們,曾德平也帶著胡國幹刁大義小錢還有已退下去的老郭幾位兄弟,一人開著一部小車趕了來。農校馬校長等市農業局下屬幾個單位的頭兒也在。楊登科又驚又喜,上前跟各位一一握手,感謝大家老遠跑來捧場。來到曾德平前面時,楊登科說:「曾主任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只是我並沒跟你說過我母親生日的事呀?」曾德平笑道:「是董老闆親口告訴我的,我跟兄弟們一說,大家踴躍得很,爭先恐後要來給伯母祝壽,我看又是星期天,只好滿足他們的要求。」

  楊登科禁不住心裡一陣熱乎。董志良真是關心下屬,這一輩子能跟上這樣的好領導,也算是自己天大的造化了。

  楊登科這裡正在招呼客人,那邊老村長已叫人燃響爆竹,還帶著吹鼓手吹吹打打迎過來,分立兩旁,將這批高貴的客人往中堂請。機關裡人去賓館參加喜宴,都是先給主人遞上紅包,然後各自找位置落座,哪來鄉下這樣熱鬧隆重的場面?大家感到新鮮,歡歡喜喜來到楊母前面,按照鄉下的規矩,給老人家行跪拜大禮。

  禮畢,曾德平和鄭局長還有馬校長他們便把身上的大紅包掏出來,塞到楊登科懷裡。楊登科謝過,讓司儀人員安排各位入了席,再到後堂去跟老村長登記紅包。曾德平他們的紅包有兩種,一公一私。公家三個,市農業局六千,農校等幾個下屬單位和縣農業局各五千。私人方面,曾德平幾位同事的錢裝一個紅包,人平一千;鄭局長和馬校長兩撥人分別裝在兩個包裡,人平八百。董志良單獨送了一個紅包,兩千。幾項加起來已是三萬。

  這些紅包比鄉下人送的十幾二十幾元一個的紅包不是一個重量級的,登在一起不免彆扭,楊登科特意登到了另一個本子上。

  登記完紅包,楊登科出了屋,要去打曾德平他們的招呼,只見馬路上又開過來幾輛小車。大家興奮起來,說:「又來貴客了。」慫恿鼓樂手做好出迎的準備。楊登科再也想不起還會有誰要來,還以為是過路車呢。豈料那幾部小車到得屋前,都停了下來。

  楊登科便迎上去,同時注意了一下那幾部小車的牌號,發現都是縣裡的號子。

  此時縣農業局的鄭局長跟了過來,告訴楊登科,那是縣委縣政府和鄉政府的車。楊登科也來不及細想,只得在鄭局長的介紹下,跟從車上下來的客人握手見面。原來除了書記縣長在市里參加市委全會之外,其他七位縣委常委領導都到了場。鄉里是幾位書記和鄉長,其中兩位過去到市里找楊登科辦過事,彼此認識。帶隊的是一位分管黨群的縣委副書記,屬￿常委裡的第三把手。他告訴楊登科,他們是受兩位老闆之托,特意來給楊母祝壽的。縣裡的兩位老闆當然就是書記縣長了。喊書記縣長太生硬,喊老闆顯得既親密又實在。

  縣裡領導也這麼捧場,楊登科自然也覺得風光無限。就有幾分陶醉,自己一個副科級幹部,何德何能,母親生日竟然將縣裡和鄉里的核心領導都驚動了。旋即楊登科就明白過來,他們一定是知道董志良就要進市委常委了,見自己跟董志良關係非同一般,提前在自己身上投資,今後想要投靠董志良了,也好有一條內線可以利用。這些人都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了,見的世面大,深知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那佛腳是抱不住的。

  這麼一想,楊登科接他們遞上的紅包時,就理直氣壯多了。

  父老鄉親們當然不可能知道楊登科心裡這些想法,只知道楊登科出息大了,給他們也掙了面子。是呀,一個偏僻的鄉村,一位老人做生日,村前公路上長龍般齊整整停了十七八輛小轎車,市縣鄉有關領導都到了場,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麼!大家一邊對這一溜照得見人影的小車指指點點著,一邊打心眼裡敬佩起楊登科來,還討論起了楊登科的官位。他們對當今那三六九等的官級不甚了了,有人說看這陣勢,楊登科的官跟縣長縣委書記應該是一個級別了。其他人不同意,縣裡領導都來了,沒來成的縣長和縣委書記都托了話,楊登科的官也許在縣長縣委書記之上呢。年級大的人還借題發揮,教育在場的晚輩,做人就要做楊登科這樣的人,做了官連父母和地方上的人都跟著沾了大光。

  縣委常委和鄉里領導給母親行過禮,被安置好之後,楊登科又連忙跑到後堂去跟老村長一起登記他們遞的紅包。縣裡兩個紅包,一個是以縣委政府名義送的,一萬元整;一個是包括書記縣長在內的九個常委領導的,共九千,也就是說人平一千。鄉里公家和私人的加在一起也上了三千。將前面市縣農業系統的三萬加在一起,已過了五萬。

  望著這厚厚幾疊鈔票,楊登科眼裡都要冒綠火了。他只是一個小小副科,給母親辦一回酒,光市縣鄉三撥人馬的禮金就上了五萬,那些位高權重的官員辦一回酒,豈不要數十萬上百萬地進?怪不得手中有權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辦酒,喬遷要辦,生日要辦,娶兒媳嫁閨女要辦,兒孫出生和周歲要辦,死爹死媽更要辦,原來辦酒的奧妙就在這裡。

  對此有人說是腐敗之風,有人說是人情世故,各有各的理由,政府也不好硬性規定不准辦酒。有意思的是前不久市紀檢會作出莊嚴而神聖的決定,定期給全市副科級以上幹部發送反腐倡廉短訊,楊登科提拔副科以來,已榮幸地收到好幾條了,其中一條說一個合格的領導幹部要能做到四不:用權不用計,過節不失節,進步不進錢,生日不生財。楊登科當時就笑起來,心想如今的人都放聰明了,對上面的精神尤善於正話反用,這不恰好提醒了大家,用權用計,過節失節,進步進錢,生日生財已經成為普遍現象,不趁在臺上好好用足自己手中的資源,加大力度加強「四項建設」,以後下了台,那就再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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