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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不知不覺就快到老家縣城了,楊登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一撳綠鍵,是縣農業局辦公室李主任打來的,問他到哪裡了。楊登科有些驚訝,這次行動除董志良和曾德平外,也沒跟其他人說過,李主任是怎麼知道的呢?便說:「李主任沒打錯電話吧?」李主任說:「楊主任你還是家鄉人,說這話是看不起下級了。我估計你也快到縣裡了,才給你打的電話。把車開到我局對面的金穗酒家來吧,鄭局長和分管辦公室的王副局長都在那裡等著了。」人家那麼客氣,楊登科覺得很有面子,說:「那我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趕到金穗酒家,李主任已候在門口。鄭局長和王副局長果然也在,聽到車響,立即從大廳裡奔出來,左一個楊主任右一個楊主任地上前跟楊登科親切握手。楊登科順便將聶小菊和楊聶介紹給他們,幾個人客氣著上了樓。

  楊登科心裡清楚,他們這是將自己當上級領導來接待了,這可是他做司機和一般幹部時不可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楊登科經常跟領導下縣檢查指導工作,知道市里的人下縣,縣裡都要進行對等接待,也就是說市里來了什麼級別的領導,縣裡得安排什麼級別的領導進行接待,一點含糊不得。如果為了表示敬重,安排比上級領導高半級的領導接待也是常情。楊登科還是副科級,縣農業局的王副局長是副科級,他出面是對等接待,鄭局長也出了面,那就是高規格接待了,楊登科估計他是把自己和董局長之間的特殊關係考慮了進去。

  怪不得機關裡的人整日只恨進步太慢,原來一進步,種種風光和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好處妙處不用你操心,就自動等在那裡了。

  進包廂後,李主任便忙著將楊登科請到上頭,再安排鄭局長和王副局長坐在兩邊,然後讓聶小菊和楊聶依次坐下。服務員緊接著把酒和菜端了上來,幾個舉杯開喝。平時上面來人,都會請幾個大膽開放的小姐陪酒,喝了邊三輪,再喝穿心蓮,又喝三龍護鼎什麼的,花樣迭出,盡得風流。今天聶小菊和楊聶在場,也不好請小姐,這酒喝得不免有些沉悶,氣氛一時上不來。後來還是王副局長打破局面,邊勸楊登科的酒,邊說道:「楊主任不要因為紀檢書記在場就縮手縮腳的,書記在與不在一個樣嘛。」

  機關裡有許多行話,只有機關裡的人才懂得其真正含義。比如這個紀檢書記,有時不見得是指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書記,而是指領導的老婆,意思是專門監督管束領導的。王副局長這裡說的紀檢書記,自然是指楊登科的老婆聶小菊了。王副局長還回頭問聶小菊:「聶書記你可不能對楊主任管得太嚴喲。」聶小菊說:「我們家裡實行無為而治,我從沒管過他。」

  王副局長對聶小菊翹起大拇指,說:「這是開明書記。」又問楊登科:「聽到沒有?書

  記發了話,你可放開膽子喝了。」主人這麼熱情,楊登科也不好掃他們的興,端起杯子,說:「一天不抽領導煙,不知方向在哪邊;一天不喝領導酒,不知路線怎麼走;一天不吃領導飯,不知工作怎麼幹。我聽王領導的,幹了這一杯。」一口幹了。

  桌上一下子活躍起來。鄭局長興致勃勃道:「我先講一個小段子,再敬楊主任全家。段子不長,說是兒子每晚都纏著要跟媽媽睡,媽媽說,兒呀,你這麼離不開媽媽,長大娶了媳婦,看你還跟不跟媽媽睡。兒子說,當然還跟媽媽睡。媽媽說,那你媳婦怎麼辦?兒子說,讓她跟爸爸睡。爸爸一旁聽了,非常激動,感慨道,這兒子算我沒白養,從小就這麼懂事。」

  這個段子並不新鮮了,但鄭局長是領導,大家還是很賣力地笑了笑。鄭局長有幾分得意,摸摸楊聶的頭,說:「楊公子,你有這麼懂事麼?」別看楊聶還是初三學生,但現在的孩子都是吃著帶激素的營養品和用激素催大的魚肉瓜菜長大的,成熟得格外快,楊聶當然也就聽得出段子裡的意思,臉上立即紅了。鄭局長格外開心,對楊登科舉起杯子:「楊主任我敬你全家,不為你當了領導,只為你有這麼懂事的兒子。」幾位笑著喝了酒。

  楊登科因為還要開車,喝到七成再不肯喝了,鄭局長他們也就見好就收,一齊吃了些飯,離了席。一家人要上車時,鄭局長過來握著楊登科的手說:「路上慢點兒開,明天我們幾位再上你家裡去。」楊登科不免又要犯疑了,說:「去我家裡幹什麼?過兩天我們就要打轉的。」鄭局長說:「你就不用管這麼多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

  上車出了縣城,楊登科心裡還在納悶,自己母親生日,他只在董志良面前說了一句,跟曾德平打招呼時只說有事回家,未提母親二字,鄭局長他們是從哪裡打聽到的?總不可能是董志良透露給他們的吧?楊登科多年沒陪母親過生日了,這次回家主要是盡點孝道,減輕些心裡的歉疚,不想竟驚動了鄭局長他們。

  老家早已通了公路,近年又鋪了油,路面窄是窄了點,卻還算平坦,所以楊登科儘管開得很慢,三十公里的路程半個多小時就到了。下了車,就見家裡聚了不少人,正在殺雞宰羊,一派忙碌景象。跟父母見了面,才知原來他們接到楊登科要回家的電話後,喜出望外,立即忙著做些簡單的準備工作。這事不知怎麼被老村長知道了,他跟縣鄉領導過往得多,有些識見,主動過來對楊父說:「我們楊家村過去雖然出了些布衣秀才,但像登科這麼正兒八經的官,幾百年來卻還是第一個,這可是我們整個楊家村的光榮。所以登科要回來給母親祝壽,我們當然要舉全村之力,大操大辦一場,好好長一長我們楊家人的威風。」老村長說到做到,自己親自做這次喜事的總管,把村裡的精壯勞力都派到楊家,大張旗鼓操辦起來。

  這其實是楊登科預料之中的。他生於斯長於斯,對家鄉的世道人心再清楚不過。他非常感激老村長,說:「老村長,您辛苦了。也不知怎麼感謝您老人家。」老村長說:「不用謝,明天你陪我多喝幾杯就是。」楊登科說:「那是應該的。」

  晚上楊登科拿出兩萬元現金,讓聶小菊和楊聶一起幫忙,裝到兩百個紅包裡。父親不解,說:「明天你媽生日,眾人要給我家送禮,你們裝紅包乾什麼?」楊登科說:「我們是按照城裡人辦喜事的做法,散席時每位客人都要打發一個紅包。」母親說:「我聽說城裡給客人打發紅包,也就十元八元一個,哪有一百元一個的?」

  楊登科只好掏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說:「爸媽都在這裡,我把話說白了吧。兒子離開鄉下二十多年,終於混了個小官,可我是吃家鄉的五穀雜糧長大的,平時也沒能力和機會報答父老鄉親們,心中不安啊。這次母親生日,大家要來祝賀,總得送上十元二十元的禮金吧?若在城裡特別是在機關裡,這點錢實在算不了什麼,可我們這樣的窮鄉僻壤,十元二十元並不是一個小數,收了鄉親們的錢,叫我怎麼過意得去?所以才特意做了準備,凡來賀喜的人,不論他送的禮是大是小,一律回一個百元錢的紅包,以表誠意。」

  母親心疼這麼一大筆錢,嘀咕道:「鄉下辦酒想賺錢是沒有可能的,但也不能倒貼那麼多呀!」父親卻明白楊登科的意思,知道他是想在家鄉父老前面掙個面子,特別讚賞他的做法,說:「人活在世上,就是一張臉重要,登科這麼做,我們做父母的就更有臉面了,我舉雙手贊成。何況登科剛升了官,升了官還缺這一萬兩萬的?」

  父親這話露是露了點,卻把什麼都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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