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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眼前的昌江雖然不是長江,但昌江卻是長江支流之一,終究是要流到長江去的。沈天涯不出聲地歎道,是啊,昌江猶如長江,今人亦似古人,雖然人事有更替,往來成古今,可人的幽思和情感卻像昌江和長江,今人和古人,都是息息相通的。沈天涯不免生出幾分傷感,幾分惆悵,眼眶似也有些潮潮的了。

  沈天涯意識到好久好久沒有過這樣的傷感和惆悵了。多年來,就為了兩樣東西:名和利,不停地奔波爭鬥,也就沒有時間和心情去傷感去惆帳了。如果不是從昌都突圍出來,如果不是有月光和昌江流波的映照,哪還有緣跟難得的傷感和惆悵相遭遇?久違的傷感和惆悵真是人生的過濾器,可以把心頭積鬱已久的塵埃和雜質點點滴滴都濾了去,讓久陷紅塵的人生獲得超脫。

  沈天涯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平靜了,舒緩了。回到床上後,他一下子就睡了過去。而且睡得很香很甜,他好久沒這樣高質量的睡眠了。第二天醒來後,沈天涯變得精神抖擻,思路異常清晰,一個新點子已經在他腦子裡形成。他走進穀雨生房裡,拿過紙筆,寫下一行字:昌永生態效益示範縣。

  穀雨生抓過一瞧,眼睛頓時就鼓得牛眼一樣大,拍案叫絕了。他激動地說:「我也想了一個晚上,就是想不出效益兩個淺顯的字眼,這兩個字跟生態連在一起,真是太完美了。生態是呂永已有的青山綠水,森林草地,在此基礎上爭取資金投人,幫助農民養牛養羊,向生態要效益,以效益保生態,讓昌永人民儘快實現小康目標,讓昌永可持續發展,這就是我們的項目,我們的大項目。想想看,光有生態沒有效益,我們的日子怎麼過呀?而光有效益沒有生態,不僅效益不能長久,也不符合環境保護大趨勢,只有生態和效益兩相結合,相得益彰,這路子才能走得遠啊。」

  見穀雨生連發感慨,沈天涯在一旁笑起來。穀雨生說:「你笑什麼?我說錯了嗎?」沈天涯說:「你沒說錯,可你說了那麼多,歸納起來,其實也就一句話。」穀雨生說:「一句什麼話?」沈天涯說:「把生態和效益四個字放在一起,才有充分的藉口到上面要得來政策,要得來票子。」穀雨生打沈天涯一拳,說:「說得這麼難聽幹什麼?」

  政府下面部門多,大部分人浮於事,沒有太多非做不可的工作,現在要創建生態效益示範縣,正好可以給他們找點事情做做了。穀雨生當即讓秦主任把計劃經濟財政和農林牧等相關部門主要負責人喊來,召開了政府專題辦公會議,宣佈由秦主任牽頭,各部門具體負責,通力合作,儘快制走出《昌永生態效益示範縣遠程規劃》,再交縣委常委集體研究通過。

  規劃出來了,但政策在「官」字上面,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沈天涯已經說白了的,到上面去爭取政策了。沈天涯拿來那本《昌永縣誌》,指著《大事記》裡李森林的名字,對穀雨生說:「我們就從這一條大事記來人題,做好這篇大文章。」穀雨生明白沈天涯的意思,就是要把省長李森林請到昌永來,讓他認可昌永生態效益示範縣這幾個字。只是昌永一個默默無聞的偏遠山區縣,既沒區位優勢,也沒經濟實力,別說在全省,就是在昌都市也很不起眼,要想把日理萬機的堂堂一省之長請到昌永來,除非昌永發生特大事故或重大災情,否則無異於癡人說夢。

  當然誰也不願出大事故和大災情,真的出了大事故大災情,地方官員還有好果子吃?自然得另想辦法。就在兩人正為此事感到為難之際,秦主任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原來這是一中的張校長,說是一中正在籌備建校五十周年校慶,請縣委縣政府在資金上給予支持。張校長說著,遞了一紙報告給穀雨生。

  昌永縣經濟落後,幹部教師基本工資都沒法保證,哪裡有多餘的錢給學校搞校慶?穀雨生搖搖頭,說:「多少支持一點吧,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張校長說:「至少得給八十萬,錢少了搞不出名堂,還不如不搞。」穀雨生不慍不火說:「不搞也行,政府可從沒強迫過你們搞什麼校慶。」一句話把張校長噎住了。

  為免除尷尬,秦主任打圓場道:「校慶還是要搞,縣委縣政府也是會支持的,張校長你就先回去吧,這麼一大筆錢,谷書記也不好現在就答覆你,總得跟財政局商量商量。」張校長也就不好說什麼了,準備離去。猛瞥見桌上沈天涯剛才翻開的《昌永縣誌》,上面正好記著李森林的名字,張校長就順便說了一句:「一中的前身就是儒林中學,李省長也是我們的校友,我們還想把他也請來呢。」

  穀雨生本來背對著張校長,不想理他,聽他這麼一說,忙轉過身來,說:「你別走,你說什麼?」張校長不知穀雨生此話何意,怯怯地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穀雨生說:「你們想請李省長?

  怎麼請?請得動?「張校長說:」我們沒想過,但我們會給他去函的。「穀雨生說:」去個函就能請動堂堂省長?「張校長說:」硬是請不來,我們也沒辦法。」

  張校長走後,穀雨生對沈天涯和秦主任說:「剛才張校長倒給了我一個啟發,我們確實可以通過舉辦校慶,把李省長請過來。」

  然後給了秦主任一個任務,叫他去摸摸底,看一中還有沒有曾教過李森林課的老師。

  當天夜裡秦主任就把情況摸了回來,跑到武裝部招待所來向穀雨生彙報,說是教過李森林課的老師大部分已經去世,少部分調離昌永,只有兩位退休老師還在昌永,一位是數學老師,得了老年癡呆症,話都說不清楚了,另一位語文老師,姓袁,起碼七十五六歲了。

  穀雨生嫌秦主任說話繞彎子,要他快彙報袁老師的情況。秦主任說:「據說袁老師身體還可以,平時還吟詩作賦,以自如自樂,又喜愛紅學,說起《紅樓夢》來津津樂道的。還有一點,李森林當年就是袁老師的得意門生,他至今提到李森林還引以為自豪呢。」穀雨生叫起好來,想不到事情竟然這麼巧。催秦主任繼續往下說。秦主任語氣一轉,說:「只是這個袁老師生性有些孤傲,輕易不肯與外人接觸,連張校長要去拜訪他,他都不肯一見。」

  好不容易冒出一個欣賞李森林的袁老師,卻是這麼一副德性,也是無奈何的。沈天涯說:「昌永有沒有懂詩詞和紅學的?不是說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麼?以向他討教詩詞和紅學的名義接近他,也許能見效。」秦主任說:「現在是個吃喝玩樂的時代,誰還肯坐在書齋裡讀古詩看《紅樓夢》?大家都是我這樣的粗俗之輩,袁老師曲高和寡,才有理由瞧不起我們這些俗不可耐之徒。」

  三個人一時都沒轍了,只恨自己平時不用功讀書,書到用時方恨少,碰上有學問的人競沒法跟人家溝通。沈天涯說:「過去我確實背過一些唐詩宋詞,卻淺嘗則止,不求甚解,看來還應付不了袁老師。紅學雖然高深,平時也接觸過一些,什麼假語真言,什麼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什麼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一類,還說得上幾句,萬一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也只有我們去袁老師那裡碰碰運氣了。」

  穀雨生感到有些意外,盯住沈天涯說:「我們又不是學的中文專業,你是怎麼懂得這些學問的?」沈天涯說:「我是平時沒事看雜書看的,哪裡談得上什麼學問?」穀雨生說:「那好,我們定個時間,以向袁老師討教詩詞和紅學為藉口,到他那裡去試試深淺。」沈天涯說:「給我兩天時間,我得好好想想,最好是擬幅與校慶有關的對聯作為敲門磚,取得袁老師的好感,否則把事情搞砸了,袁老師對我們有了戒心,卻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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