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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慧寧話沒說完,小和尚已端上清茶。沈天涯深感意外,寺裡也有處級幹部,而且還是中層幹部,想必這個慧寧主持至少是副處以上了。又不好多問,只得端了茶杯輕抿一口,覺得清醇香軟,回味綿長,是山外沒能喝得到的。

  慧甯在一旁淡然一笑,對二人說:「味道還正吧?」穀雨生點頭道:「挺正的,一定是山間紫霞泉水泡出來的吧?」慧寧做了肯定,又望望穀雨生身上掛著的大水壺,說:「谷書記是要裝壺紫霞水下山泡茶吧?」穀雨生說:「俗務纏身,哪有時間泡茶品茗?帶回去當礦泉水喝唄。」

  沈天涯沒怎麼吱聲,只在一旁聽他們說話。說了一陣,慧寧從身上拿出一張折好的紙頁交給穀雨生,說:「谷書記吩咐的報告已經寫好,請指教。」穀雨生接過去,瞧瞧,說:「主持春秋筆法,俗子豈敢指教?我只能根據您的囑託,早日將款子打到貴寺戶頭上。」慧寧立即合掌而謝,看著穀雨生把報告收進了提包。然後起身,要帶穀雨生到後房去看一樣東西,囑沈天涯在外面稍等片刻。

  兩人走後,沈天涯就抬頭東張西望起來,只見兩邊。牆上都有對聯。左邊寫著:色即空來空即色,心無我也我無心。沈天涯看出這是一幅回文聯,每句從左往右和從右往左讀都是一個樣。再看右邊,寫著:無樹非台何惹塵,慧根悟道;明心見性秘傳法,能者得之。沈天涯知道這是一幅嵌字聯,中間嵌著慧能兩字,意思也取之慧能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從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穀雨生和慧寧很快又出來了。沈天涯就發現穀雨生手上的提包明顯比剛才鼓了沉了,也不知慧寧給了他什麼。

  穀雨生不再落座,跟沈天涯告別慧寧出來,到後山去取紫霞泉水。沈天涯想起剛才慧寧說的處級以上中層幹部都配了手機的話,問慧寧主持是什麼級別,穀雨生說:「過去是副處級,他多次到縣裡和市里要求,說紫霞寺是七十二佛地之一,別處都升格為正處了,有些甚至享受到了副局級待遇,也得給個正處,上個月市佛教協會下文,給了個正處。」沈天涯說:「想不到佛家聖地也講究起級別來了,不知有沒有實際意義。」穀雨生說:「有什麼實際意義?還不是過過官癮,對外面子上光彩些。」

  到了後山,只見一泉自山間倏然而出,遠看像是小孩撒尿,近前那水又粗又急,挺有幾分氣勢。泉邊有竹勺扣在樹權上,可供人取水。穀雨生拿過竹勺,接了水,讓沈天涯先嘗。沈天涯接住,仰脖而飲,頓覺頰齒生甘,五臟六腑都被滋潤了。卻怪竹勺小了些,一連喝了三勺仍不過癮,還要再去迎接。穀雨生不幹了,把勺子奪了過去,說:「泉水好喝,過量了,肚子也是受不了的。」

  喝夠了泉水,穀雨生又裝滿水壺,兩人還沒有去意,坐到泉邊石上,任憑泉霧在身上噴灑,一邊聊些閒話,一邊觀起雲蒸霞蔚的紫霞山來。沈天涯思忖,一定找個機會,把游長江易水寒請到這裡來,就著活泉煮茶,那肯定是別有一番韻味的。

  直到日上三杆,兩人才離開紫霞泉,沿著來時路開始下山。回到武裝部,沈天涯要回自己住處,穀雨生說:「到我那裡去坐坐吧?」沈天涯知道穀雨生有話要說,進了他的房間。穀雨生關上房門,說:「今天慧寧主持送我一件東西,請你鑒賞鑒賞。」

  然後把手上的提包打開了,從裡面拿出一方硯來,竟跟沈天涯見過的易水寒收藏的那白氏歙硯款式如出一轍。只是這不是歙硯,而是一方玉硯,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真是世上少見。

  穀雨生見沈天涯。眼睛發綠,笑道:「你信不信,這是一方唐代出品的和田玉硯。」又說:「你的朋友易水寒不是在紫霞寺裡得到一方白氏歙硯麼?那也是慧寧主持送給他的,易水寒就是憑了那方白氏歙硯名聲鵲起,成了舉足輕重的古硯收藏鑒賞大家。慧寧主持跟我說,易水寒拿走的那方歙硯和這方玉硯都是白氏當年所琢,只不過那方歙硯白氏是給自己磨墨用的,這方玉硯就是為了送給當朝一位大員,以保自己晉升的。你應該見過易水寒手上那方歙硯吧,玉硯和歙硯除了質地不同,款式和琢法那是別無二異的。」

  沈天涯對硯沒有愛好,更沒有研究,哪敢妄議?只隨便附和了幾句。穀雨生把玩了一會,把硯收好,囑咐沈天涯道:「天涯你別跟外人說這玉硯,免生事端。」

  見穀雨生如此神秘,沈天涯覺得好笑,說:「你這玩意吊不起我的胃口,哪有興致去外面說?」穀雨生說:「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不過必要的時候恐怕還得托你請易水寒出出面,對這方玉硯做一下鑒別,現在他在收藏界一言九鼎,是真是假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沈天涯說:「我也聽說他現在面子越來越大,輕易不肯去看人家的東西。」穀雨生說:「到時候總有辦法請動他的。」

  撇開玉硯,兩人又扯了些別的事情。沈天涯知道穀雨生一定惦記著那立項的事,不給他一個交代,總覺心裡不踏實,於是說了初步想法。沈天涯覺得,昌永縣今後應堅持以畜牧業為龍頭,帶動其他經濟共同繁榮的發展思路,具體的提法就是建設昌永生態示範縣,這樣的提法和項目全省尚屬首創,既符合當前生態環境保護的大趨勢,又繞開了昌永退耕還林還草弱勢,可另闢蹊徑到上面爭取開發資金,開創一條嶄新的走出落後困境的陽光道。

  其實穀雨生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見沈天涯與自己不謀而合,自然十分高興。只是他覺得昌永生態示範縣這個提法還少了點什麼,說:「天涯你出的這個點子很不錯,我也在腦袋裡醞釀了幾個月了,只是一直沒有明朗化,你這麼一點,我算豁然開朗了。只是我認為僅僅是生態示範四個字,好像還不是特別完善,你再認真想想,把它弄周全些。現在上面不是提倡可持續發展嗎?我們的項目既要符合昌永實際,又要能突出可持續發展這個重大主題,到了上面准能一炮打響。」

  沈天涯覺得穀雨生考慮問題比自己更加實在,非常贊同他的想法。晚上身子躺在床上,腦殼裡卻翻騰著「生態示範」四個字,轉輾反側,無法人眠。直到月上中天,月光水一般流到他酌床前,仍然不得要領。乾脆披衣下床,出了門,在招待所前的草坪上徘徊起來,一邊欣賞如銀的夜色。

  不覺來到草坪邊上,見一扇木門虛掩著。許是出於好奇,沈天涯推門而人,外面竟是一個不高的水塔。原來塔外是一面高崖,崖外是寂靜的曠野。只見皎月高懸,夜空如洗,而昌江則泛著白光,在山前靜靜地流淌著,簡直風情萬種。沈天涯忽然記起小時背過的張若虛的詩句來,心裡默念道: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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