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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穀雨生把這個情況一說,沈天涯也覺得有幾分滑稽,笑道:「怪只怪當初昌永縣領導沒戰略眼光,估計不足上面的意圖,如果早就知道上面既然紿,政策要你毀山敗林,同樣也會給政策讓你去拿錢還林還草,還會落得如此下場麼?所以以後應該堅持這麼一條不動搖,聽上面的沒錯。」說得秦主任忙翹拇指,說:「還是沈處有見識。」穀雨生說:「什麼見識!這片青山綠水是那幾個退耕還林還草資金能換得來的麼?這生態也像人心,失而不可複得啊。」秦主任說:「谷書記說得太難聽了,哪有這麼嚴重?」

  有話可說,時間就過得快,小車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山上。一眼望去,那參天的森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目幽幽的綠草,像翻騰著的波濤,似要向你撲面而來。遠處的羊群白雲一樣安靜,近處的奶牛像是貼在草地裡的油畫,純粹是給詩人和畫家預備的景物。過去沈天涯曾聽人說起昌原牧場的牧草像女人眼裡的秋波一樣撩人醉人,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親眼目睹,果真不妄啊。

  小車在山梁上繞了半圈,開始往下插去,進入山裡的盆地。秦主f_£拿起手機,撥通了楊場長的電話,說谷書記一行四人已經上山。收了電話,秦主任指著窗外滿坡滿嶺盈盈的綠色,告訴沈天涯說:「這是南方最大的高山草場,號稱百里大昌原,始建於五十年代,已經很有些年頭了。」穀雨生接過話頭說:「當初,這裡叫做昌原農場。種過水稻和別的莊稼,還栽過樹木,因海拔太高,雨水太旺,都沒有成功,八十年代後改種牧草,養牛養羊,終於闖出一條新路。只可惜資金投入不足,無力遠程開發。所利用的草地還不足百里昌原的十分之一,擴大規模的前景廣闊得很哪。」

  一會兒就到了場部。楊場長邢書記和兩位副場長已等在了門口。沈天涯因早就知道這個昌原牧場是市屬企業,跟昌永縣一個級別,楊場長是市里正兒八經任命的局級幹部,跟他握手時,特意把兩隻手都伸了出去。不想楊場長也伸出一雙手來,相握時還挺用勁的。沈天涯還注意了一下,不但跟他和穀雨生是這樣,跟秦主任和司機小尹握手時,也是用的雙手。

  沈天涯深知,中國的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都是按照官場的套路運作的,對內對外講究的都是官場的規矩,照理楊場長跟比自己級別低的秦主任和小尹握手時,是決不會伸出雙手來,顯得如此熱情的。沈天涯跟不少國有大型企業廠長經理打過交道,他們儘管非常願意跟預算處長一類的角色套近乎,但在正式場合跟沈天涯見面時,——般是不肯伸出兩隻手來跟他相握的。沈天涯不免暗自揣摩,這個楊場長十有八九怕是要下去了,否則就是這個牧場已經到了難已為繼的地步。

  到場部會議室坐下來後,穀雨生說了說來意,楊場長開始彙報場裡情況。他彙報得很簡單,然後把旁邊比他年輕得多的邢書記推出來,說:「近段時間場裡的工作邢書記抓得多一一些,具體情況還是由他來向大家彙報吧。」

  部門也好,企業也好,跟地方黨委政府不同,行政一把手往往兼任黨組或黨委一把手,如果由兩人分任,行政一把手是排在黨組或黨委一把手前面的,現在楊場長自動退後,而把邢書記推到前面,這裡面說不定有什麼原因。

  邢書記將牧場基本情況做了彙報,又提出了幾條發展思路,無非是爭取投入,擴大生產規模;實行股份制改革,充分調動牧民生產積極性之類。邢書記說完,楊場長要穀雨生做重要指示。穀雨生說:「我有什麼重要指示?一起到外面去看看吧。」

  出了場部,在牧區轉了一圈,又參觀了離場部不遠的乳品廠,大家趕回場部招待所吃中飯。穀雨生不肯上酒,說還要下山辦事。楊場長和邢書記他們沒法,只好陪客人吃飯。邢書記趁機亮出自己的觀點,說:「谷書記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的牧區也好,乳品廠也好,其生產能力僅僅用到五分之一,這確實是一種浪費呀。」穀雨生說:「你有什麼設想嗎?」邢書記說:「我想和縣裡實行聯合開發,把我們的優勢用足。」穀雨生說:「你跟我聯合有什麼好處?我一沒技術,二沒資金,不怕我揩你的油?」邢書記說:「谷書記別笑話我們嘛,昌原這個樣子,還有什麼油可揩?我知道谷書記有辦法讓昌原走出困境的。」穀雨生搖搖手說:「我今天是陪沈處來玩的,不談工作。」

  飯後,楊場長和邢書記留穀雨生幾位住一晚上,第二天再下山。穀雨生說:「你們知道我不會留下來,故意說便宜話。」然後低頭上了車。

  小車往來時路飆去。沈天涯正想問問楊場長的情況,不想秦主任先問起穀雨生來,看來他也注意到了楊場長的反常。秦主任說:「那個楊場長大概做不了幾天場長了吧?」穀雨生說:「何以見得?」秦主任說:「楊場長跟你和沈處握手時伸出雙手,符合常規,跟我和小尹也雙手齊上,我就知道他自視已低,這個場長做不長久了。」穀雨生笑道:「你比我這個組織部混出來的還諳熟官場上這一套。」

  說得幾個都笑起來。穀雨生說:「姓楊的人還是好人,只是沒什麼能耐,倒是這個邢書記挺不錯的,場裡從幹部到牧民都反映得很好,所以我前次回市里時,特意跟程副書記建了一議,讓楊場長退下去算了,由邢書記場長書記一起挑,我估計市委組織部已經跟他們通了氣。」沈天涯說:「雨生,我算服了你了,你一句話,就讓人家下了台。」穀雨生說:「我這不是為了做事嗎?

  我是把牧場利益跟縣裡聯繫起來考慮的,要把這個牧場的優勢發揮出來,為我所用。」

  沈天涯也就領會了穀雨生帶他到昌原牧場來的真正意圖。

  因剛吃過午飯,車上人漸漸困倦起來,一個個哈欠頻頻了。穀雨生對尹司機說道:「小尹你把車開好,我們要午睡了。」尹司機說:「那我也要午睡。」穀雨生說:「那你把車停到路邊。」司機說:「沒必要,我兩隻眼睛輪流午睡,左眼睡覺右眼值班,右眼睡覺左眼值班。」沈天涯說:「這辦法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是貓頭鷹的功夫。」秦主任說:「但絕不能兩隻眼都閉上啦。」

  說得滿車皆笑。笑過,倦意襲至,三個人開始雲裡霧裡起來。

  一個小時後,大家還在迷蒙中,車子忽然停下了,沈天涯眼一睜,才發現進了一個院子。抬頭一瞧,樓前豎著好幾塊木牌,原來是到了上午經過的昌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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