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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進得樓裡大廳,迎面牆上有一塊大牌子,上面標著教務教學示意圖。教務處在三樓,兩人往樓上走。還舍不下剛才的話題。沈天涯說:「我們的經濟還不怎麼發達,實現人生價值的手段不多,大家都想當官當大官,也是可以理解的。」穀雨生說:「也是的,我們究竟生活在一個官本位意識根深蒂固的國度。不像西方國家那樣,精英人物大都集中在工商界,我們的精英人物都樂於往官場裡面擠。儒家思想就是推崇學而優則仕的,只有做不了官,才去幹別的行當,叫做不為良相即為良醫。大家都想做良相,良相的位置又極有限,絕大部分的人只好做壁上觀。」

  沈天涯想,穀雨生不愧為搞組織工作的,他這話等於說他自己就是精英人物了。卻不道破。只附和道:「這我也有同感,尤其是當今社會,要想出人頭地實在不是說得到就做得到的,據說戰爭年代衝鋒陷陣建功立業的機會多,十個人才有三個可以脫穎而出,和平年代的政績不容易體現,是人才還是庸才難得有絕對標準,所以十個人才中只能有一個出得了頭。要出頭實屬不易啊。」

  沈天涯的話,穀雨生聽起來順耳,說:「是呀,出頭難,難於上青天。比如你們處裡的徐少林,也算是一個角色了,差點就做成預算處長了,做了預算處長,那頂局長的帽子就只等著下文了,而且人又年輕,還不前途無量?」沈天涯說:「只可惜徐少林自作聰明,送字送出這個結局來。」

  穀雨生沉吟半晌,略有所思道:「事情恐怕不會這麼簡單吧,他肯定是哪裡閃了一下,什麼事情沒辦好,得罪了重要人物,所以才被挪開了,光是送字還不至於搞得這樣狼狽,送字雖然送得盡人皆知,究竟有些虛妄,不足為憑嘛。」

  細忖度,穀雨生這話還確有道理,事情的背後可能還會有別的原因,至於到底是什麼原因,沈天涯這一下也來不及琢磨,只在心裡佩服這個穀雨生,沒在組織部白呆,想問題就是比自己多一根弦。

  到了三樓,兩人直接進了教務處。裡面很安靜,只有一個人坐在桌前低頭看報紙。沈天涯想這大概就是姓潘的了,便咳了一聲,說:「你就是潘……」那個「科」字差點要出口了,說時遲,那時快,沈天涯的舌頭往上一翹,立即改成了「處」字,連起來便成了「你就是潘處長吧?」

  也許是報紙裡的內容太吸引入了,姓潘的只嗯了一聲,繼續看他的報紙。沈天涯就後悔只喊他潘處長,如果喊他潘廳長,他肯定早把報紙扔掉了。可現在再改口又有些生硬,只得說:「潘處長,我們是……」姓潘的連頭都不肯抬,用一種不屑的!口氣說:「你們是哪個班的,有什麼話快說吧,別吞吞吐吐的。」沈天涯說:「我們是來辦事的。」

  姓潘的大概是把沈天涯當成鄉下來的民工了,仍專注於他鼻子下的報紙,只是額頭皺了一下,顯得極不耐煩,說:「你沒見領導正忙嗎?哪像你們沒事要找些事出來,去去去,辦事到隔壁行政處去。」

  沈天涯心想,這個姓潘的只是個副科級。就自稱領導,架子端得這麼大,如果真的做到了處長一級,那不是要做只腳盆那麼大的馬桶坐到屁股下了?何況一所學校的教務處純粹是一個辦事機構,跟正兒八經的黨政部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出了這棟大樓恐怕什麼也不是了。由此可以想像,那些要害部門裡真正掌著組織權人事權或是財權的角色,擺起譜來豈不更加不著邊際?沈天涯有些不太舒服,恨不得過去扯掉姓潘的手上的報紙,要他睜開眼睛看看,前面站著的才是財政局和組織部正兒八經的處長級人物。

  沈天涯當然不會這麼做。忽想起平時外單位到預算處去辦事,自己如果太忙,臉上的表情調節不過來,對人愛理不理的,別人大概也會有他今天這樣的同感吧。怪不得如今老百姓對政府機關意見大,反映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

  又想起自己天天坐在預算處裡,都是人家找他的多,這種體會實在太少了。一般沈天涯很少到外單位去辦事,就是要辦什麼事,給單位財務處打聲招呼,人家買預算處的面子,並不要他親自出面,便會給他把事辦得妥妥帖帖。就是要到單位去,也是先打個電話,等你跑過去,財務處已經把單位領導都喊來等候著了,要辦什麼,你開個口,馬上一條龍給你辦妥,是用不著看人臉色的。不僅如此,辦了事,人家還要請你吃喝玩樂,把你當成他們的老祖宗。有時候,沈天涯也確實以為自己就是人家的老祖宗,今天想來,並不是自己是人家的老祖宗,是預算處的位置被人當成了神龕,人家因有求於你,不得不給你燒香磕頭。

  這麼想著,沈天涯也就釋然了,坐到姓潘的對面,指指一旁的穀雨生,從容道:「潘科長,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姓潘的大概見來人不但支不走,反而坐到了他的對面,口氣顯得不卑不亢,將潘處長也改成了潘科長,意識到有些不對,才把目光從報紙上挪開,來瞧沈天涯。沈天涯接上剛才的話:「這位是市委組織部的谷處長。」

  姓潘的偏一偏腦殼,下意識地瞪大了雙眼,去望穀雨生。臉上表情豐富多了,人不自覺地站了起來,離開座位,彎著腰奔向穀雨生。一雙手也伸了出去,嘴上說:「谷處長您好您好!」

  姓潘的表演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穀雨生大概比沈天涯還要生氣,怕握髒了自己的手,將手插進了褲兜。姓潘的還以為穀雨生是左撇子,要去撈他那只還放在外面的左手。穀雨生乾脆把左手也塞進了褲兜。姓潘的臉上就紅了一下,但他非常機靈,那雙伸出去的手並沒往回縮,而是順便撈住了前面的籐椅,扶正了,再拿起桌上一本雜誌,在椅子裡來回掃了掃,低眉順眼道:「請坐請坐,谷處長您請坐。」

  然後放下雜誌,走到屋角,倒了兩杯熱茶。

  看著姓潘的態度瞬息之間一百八十度的轉彎,沈天涯暗覺有趣。穀雨生只是組織部的一名處長,如果他是組織部長或是市委書記,姓潘的還不要咚一聲跪到地下去?沈天涯想,這就叫做權威吧?真是有權才有威啊。

  以下的事情自然就順理成章了,姓潘的向沈天涯要了徐少林的基本資料,說:「你們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辦,這樣的事情是教務處職責範圍之內的事,包你們滿意。」屁顛屁顛出了教務處。

  十分鐘不到,姓潘的就回來了,把辦好的手續交到沈天涯手上,說:「徐處長上課的班級和位置我也安排好了,徐處長來學院時先給我打個電話,我送他到班上去。」同時給穀雨生和沈天涯兩人一人遞過一張名片,說:「我的手機和電話都在上面。」

  沈天涯瞧了瞧這張印製精美的名片,只見上面堂而皇之地寫著八九個頭銜,這理事那會員的,看得沈天涯眼花繚亂。姓潘的大概想起沈天涯剛才左一個潘處長右一個潘處長的叫得那麼響亮,多少有些心虛,說:「我才一個副科級,在你們這些大領導前面卵都不算。以後你們再不要叫潘處長了,叫得我多不好意思。」

  剛才還那麼趾高氣揚的,一下子變得這麼卑下了,這人的可塑性真是太強了。不過人家究竟給你辦了事,沈天涯也不便多說什麼,站起身,謝過姓潘的,跟穀雨生往門外走去。姓潘的關上門,來送兩位。沈天涯回頭說:「你忙吧,別送了。」姓潘的說:「兩位大處長難得到行政學院來一趟,我送送是應該的。」一直送到樓下,沈天涯要他回去,他還是不肯,說:「我也沒事,陪兩位領導走走,是我的福氣。」兩人沒法,只得讓他在後面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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