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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沈天涯心頭一動,立即站了起來。領導要讓你跟他進書房說話,那還不說明你跟他的關係已經非常不一般了?沈天涯幾乎是彈跳著向傅尚良的書房奔過去的。他從沒覺得自己的身子這麼輕巧過,用身輕如燕來形容,大概也不為過吧。

  一進書房,傅尚良就示意沈天涯把門關上了。

  傅尚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嚴峻了,沈天涯剛坐到他斜對面的沙發上,他就搖了搖頭,歎口氣,壓低聲音說:「你可能也聽說了,這個徐少林,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個比喻如今很少有人說起了,但沈天涯小時候,上輩人無論是文盲還是粗識幾個字的人都愛拿這句話批判諷刺階級敵人。沈天涯暗喜,知道鐘四喜說的大概不全是誑語了。但沈天涯沒有喜形於色,學傅尚良樣枯著一張臉。

  傅尚良咳了一聲,繼續說道:「他原就是賈副市長的人,想進一步加固感情,這沒什麼錯,可加固感情的辦法千千萬萬,偏偏送什麼字囉?送字也行,町什麼字不可以送?偏偏又要送那八個字,那八個字是人家胡長清用過的,怎麼還送給賈副市長呢?這不是給領導添亂麼?現在可好了,連省裡領導都知道了賈副市長辦公室掛的字跟胡長清辦公室那一幅是一樣的,還在一次內部會議上把這件事點了出來。」

  沈天涯不好去問那是什麼字,不問他也知道。他表情非常嚴肅地小聲地說道:「這兩天也不知徐處去哪裡了,只接到過他的一個電話,說是發高燒在醫院打吊針,問在哪個醫院,我們也好去看望一下,他也不肯說。」傅尚良說:「連我他都沒說在哪裡,只說住了院。他哪是什麼高燒?是心病。」沈天涯不好多說徐少林什麼,只說:「只是他管著的那一攤子事堆在那裡,別人又插不上手,那要影響處裡乃至整個局裡的工作了。」傅尚良說:「工作你們先分攤分攤吧,很快我就會另有安排的。」

  沈天涯懂得傅尚良話裡另有安排的意思,腦袋裡脹了脹,忽然有一種缺血的感覺。不過沈天涯畢竟不再是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子了,早已經懂得收斂自己。他臉上浮出一分笑意,這笑意真摯誠懇,卻沒有絲毫的張狂和小人邀寵的得意之色。然後他試探道:「是不是賈副市長髮了話?」

  傅尚良搖搖頭,歎息一聲,說:「賈副市長倒沒說什麼,他也不可能說什麼,徐少林不就送給他一幅平平常常的字麼?這幅字本身又沒什麼問題,是因為報上登了那篇《作秀癖》的文章,昌都人三人成虎搬弄出來的是非,而這樣的是非又沒辦法澄清,賈副市長自然不會說什麼,可明擺著他心裡頭是耿著的,他又分管財政,沒幾天不跟財政局特別是預算處的人在一起,這個時候他看著徐少林還會舒服嗎?因此他本人儘管沒說什麼,我作為財政局長也得有所動作,這也是為財政工作著想嘛。」

  照傅尚良這個說法,徐少林因這說不清的原因,看來是沒法呆在預算處了。沈天涯就覺得今晚沒白跑這一趟。卻不敢對此事妄加評論,只仰著頭望著傅尚良,等著他繼續發表高論。傅尚良說:「我的想法是,讓徐少林到市行政學院去學習兩個月,過渡一下,回來再給他安排一個適當的位置,免得財政局和外面形成這樣的印象,徐少林離開預算處是因為給賈副市長送字的原因。」

  沈天涯忙點頭,佩服傅尚良考慮問題的周到。只聽傅尚良又說道:「我本來也打算找你的。今晚你來了更好,我吩咐你這兩天做一件事,到市行政學院聯繫一下,據說他們那裡辦了一個青幹班,你給他去補一個人學手續,然後把手續送給徐少林。這事本來應該由人事教育處去辦的,我難得跟他們說明,你去辦穩妥一些。」

  說完這些,傅尚良緩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沈天涯意識到該出書房了,也站起來,先去開了房門。

  此時葉君山正抓著林老師的手,在上麵點點戳戳著。見書房門開了,葉君山便對傅尚良笑道:「我正在給林姨看手相呢。」傅尚良也笑了,說:「小葉看不出,你還會看手相?」林老師說:「小葉說我這雙手長得好,要給我看手相,我就讓她看。還別說,看得還蠻准的呢。」傅尚良很感興趣道:「說說看,小葉你是怎麼看林姨的手相的?」

  葉君山把林老師那只右手捧到自己懷裡,認真說道:「手是女人的第二面孔,女人一生的運勢都寫在手上了。比如林姨這手,掌心光滑,脈絡清晰,生命線情感線和事業線三條主線流暢綿長,標誌著身體健康,家庭和睦,事業有成。」

  傅尚良不免多看了幾眼林老師那雙起皺的手,說:「小葉你這是安慰林姨的吧?」葉君山說:「誰說的?我剛才說的這些,是通過林姨這圓潤齊整的手指得到印證了的,比如代表前輩的拇指飽滿,說明家道昌盛;代表他人和自己的食指與中指併攏,說明人緣關係和諧;代表才華的無名指修長,說明天賦和智商高,做教師得天獨厚;代表子緣的小指挺直,說明兒女成才,大有出息。」又將林老師的手掌翻過來,輕輕在手背上撫摸著,說,「林姨的手背豐滿柔韌,五個梅花點就像五朵剛開的梅花,因此林老師一生高貴富足,家運旺盛。」

  林老師聽得喜上眉梢,連說:「小真會討你阿姨歡心,今晚我做夢都會笑出聲來了。」

  葉君山這派胡言亂語,說得一旁的沈天涯都有些發起傻來。結婚多年,今天他也還是第一次見她看手相,而且說得還滿是那回事似的,也不知她從哪裡學來的這套把戲。沈天涯也就生出幾分好奇,倒要看看往下她還有什麼花招。

  此時,葉君山望望林老師的眼睛,複又把目光投到林老師的手上,說:「我左看右看,這麼高貴的手,卻好像少了些什麼似的。」林老師說:「少了什麼?小葉你說給林姨看看?」

  葉君山並不急於說出自己的看法,而是說:「其實我好久以前就注意到了林姨這雙手了,後來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林姨的手上應該配點什麼,所以我特意給林姨選了一樣東西,我想一定跟林姨的手相匹配,林姨也會喜歡的。」

  直到這時,沈天涯才懂了葉君山給林老師看手相的真實意圖,心想這個女人真有心機,平時怎麼就沒發現她這方面的天賦呢?其時葉君山已從她身邊的包裡拿出一隻紅絨盒子,叭一聲彈開了,現出一隻手鏈。這只手鏈本來就很粗大,傅尚良家的燈光又明又亮,便顯得更加耀眼奪目。只見林老師的眼睛倏地閃了一下,眉毛也不覺得就揚高了。

  葉君山自然很會把握火候,就在林老師驚異之間,把手鏈快速戴到了她的手上。

  林老師這才猛地反應過來似的,說:「小葉你這是幹什麼?」假裝要把手鏈蛻出去,卻被葉君山將手緊緊抓住,說:「林姨你也看到了,你的手戴上這只手鏈,又更添廠幾分高貴和富態,這真是相得益彰啊。」林老師也就松了手上的力氣,不再堅持,只說:「小葉你這孩子,你怎麼這麼客氣?你林姨多不好意思?」

  至此,也算是大功告成了,葉君山站起身,瞧瞧牆上的鐘,對沈天涯說:「時間也不早了,傅局長和林姨要休息了。」林姨也站起來,不免又是一番客氣話,跟傅尚良一齊送沈天涯夫妻出了門。

  下樓時,沈天涯身上仿佛充足了氣一樣,只覺得自己就要離地飄起來了。

  回到家裡,躺到了床上,這份奇妙的感覺還留在心頭,沈天涯就生出一份強烈的欲望,翻到了葉君山身上。

  好長一段時間了,眼看這個預算處長的位置就要挪到了徐少林的屁股底下,沈天涯情緒低落,跟葉君山親熱的興趣都不太提得起,常常十天半月沒做一次家庭作業,就是偶爾為之,也是敷衍了事,毫無建樹。今晚可不同,兩人共同完成了一件大事,雙方情緒都高漲起來,變得精神抖擻,鬥志昂然,發揮得相當出色。

  事後兩人還蛇一樣纏繞著不肯撕開。沈天涯吻吻葉君山,動情地說:「你好滋潤的,給我的感覺太好了。」葉君山半羞半澀道:「還不是你表現得好?你好久沒這麼雄風大振了。」沈天涯說:「要不怎麼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葉君山溫柔地說道:「男人嘛,總得有點上進心才是。」沈天涯說:「豈止上進心,還得有點下進心。」葉君山說:「什麼下進心?」沈天涯說:「剛才我不是挺有下進心的麼?」葉君山就捶捶沈天涯的胸膛,說:「你壞。」

  兩人平靜下來後,葉君山給林老師看手相的情形浮上沈天涯的腦袋,他說:「你給林老師看手相看得很不錯嘛。」葉君山說:「那不是些皮毛嗎?」沈天涯說:「連這樣的皮毛你都能說出這麼多名堂,真了不起。哪個時候學會這一手的?」葉君山神秘兮兮地說:「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沈天涯就去撓葉君山的腋肢窩。撓得葉君山咯咯咯直笑,向沈天涯求饒道:「我說我說。」

  沈天涯這才住了手。葉君山說:「那根手鏈我不是要送給院長夫人的嗎?那女人的手長得真的好看,我就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才產生靈感,決定送她手鏈的。女人手長得好,送她手鏈肯定會很高興,如果再將她的手誇獎幾句,那你送出去的手鏈就會產生出雙效益來,所以我特意在地攤上買了一本手相書,學了幾句術語,想不到沒來得及用到院長夫人手上,就先在林老師那裡露了一手。」

  沈天涯算是服了葉君山,心想,醫院財務處長看來已是非她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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