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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聽著話筒落到了叉簧上,沈天涯才去衛生間的水龍頭下將手沖濕,然後抖著一雙濕漉漉的手回到處裡。徐少林臉上泛著光,眼睛裡閃著抑制不住的興奮。沈天涯並沒問他,他主動說道:「一個外省的女同學打來的。」

  沈天涯心知肚明,徐少林這一半是激動,一半是感謝沈天涯叫他接了這個電話,要對他有個交代。不過沈天涯想,徐少林這個謊撒得並不高明,他已是三十多的人了,他的同學也該是這個年齡吧?三十多歲的女人和十多歲的女孩的聲音,沈天涯是個過來人了,剛才接電話時還聽不出來?只是沈天涯不會點破徐少林,拿著毛巾,一下一下地抹著手上的水,饒有興趣地笑道:「徐處你豔福不淺嘛,常有女同學打電話來。」徐少林編故事道:「什麼豔福,人家離婚半年後,又找了一個。」

  沈天涯也就來了個順水推舟,說道:「我估計你那女同學一定非常漂亮,要不你也就不會聽到她又找了一個,感到如此失落了。」徐少林說:「那是我們的班花,不瞞你說,當年我確實心懷叵測過。」沈天涯說:「哦,怪不得囉。」徐少林晃晃腦袋,無奈道:「只是十多年過去了,常言女人三十豆腐渣,恐怕已是人老珠黃,慘不忍睹了。」

  徐少林好像動了真情似的,沈天涯也不知他是否真有這麼一個女同學,又不想掃了他的興,繼續道:「現在各方面條件好了,女人三十正是瓜熟蒂落的時候,你知道現在正流行這樣的說法嗎:女人十六豆蔻年華,二十花容月貌,三十風情萬種,四十風韻猶存,五十徐娘半老,六十才人老珠黃呢。」徐少林笑道:「沈處你這是寬我的心吧?」

  說到女人,時間就變得短暫起來,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了。快下班時,沈天涯的手機也響了。是易水寒的聲音:「游長江給你打過電話沒有?他找我要了你的號碼,要我也打個電話給你。」沈天涯說:「沒有啊,『是不是要請我喝茶?」易水寒說:「是呀,他特意買了好茶葉,明天下午請你去他家喝茶。」沈天涯說:「下午怎麼行?我要上班呢。」易水寒說:「明天是週末,你上什麼班?」沈天涯說:「明天就是週末啦?」

  放了電話,沈天涯朝徐少林笑笑,說:「好快呀,一下子又到週末了。」

  徐少林想起沈天涯剛才陪他說了那麼多話,有心回報他,說:「是好快呀,二十出頭大學畢業,一晃就人到中年了,要不怎麼叫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沈天涯說:「可不是麼?人到中年萬事休。」

  感歎著,兩人都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準備下班了。沈天涯心下暗想,自己不過隨便發發感慨而已,而徐少林話裡含義恐怕卻深多了,他一定是覺得人到中年,以後的機會便越來越少了,必須牢牢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遇,搶佔先機,早日進步。

  來到門邊,沈天涯的手機又響了。這回是游長江打來的,說是明天下午請沈天涯去他家喝茶。沈天涯知道游長江這是客氣,讓易水寒打了電話,他還要打過來。便連連道謝,表示一定準時赴約。

  第二天下午,沈天涯如約去了文化館。

  游長江住在易水寒家隔壁單元。沈天涯來到文化館宿舍樓前,易水寒已經等在那裡了,兩人一起鑽進門道,去敲游長江的家門。游長江開了門,請兩位進屋。沈天涯回自己的家都是要換拖鞋的,所以站著不動,問拖鞋在哪。游長江說:「進來吧,等會再換。」沈天涯沒聽懂,心想現在不換,進了屋還換什麼?

  正猶豫,易水寒在背後一推,沈天涯只得邁步進了屋。游長江也不讓坐,任他倆站在屋中,自己進了廚房。沈天涯打量了一下簡陋的家具,發現身後就有一張木制沙發,放低屁股坐到了上面。還沒坐穩,游長江端著一個託盤出來了,裡面有一小盆熱水和兩隻盛了清水的口杯。游長江把託盤放在桌上,說:「兩位淨身淨心吧。」

  見沈天涯沒有反應,易水寒在他耳邊說:「茶為草中英,性潔不可汙,茶道中人飲茶之前是要淨手和嗽口的。」沈天涯平時口渴了,面前有茶有水,端杯就喝,哪有如此講究?今天看來遇到真士了,只得學乖,像易水寒那樣,洗手,嗽口。

  這一下,沈天涯以為主人該遞茶水上來了,不想游長江卻去開了客廳旁的耳房,請兩人人室。易水寒一旁說:「天涯,今天長江可把你當成貴賓,要請你到一般人不讓進的茶室喝茶呢。」沈天涯說:「我何德何能,擔當得起游作家如此大禮?」游長江笑道:「不是沈處你提供素材,我寫得出那篇文章麼?」沈天涯說:「那是游作家你有才思嘛。」

  來到茶室門邊,沈天涯怕出醜,讓易水寒先。易水寒也不客氣,脫了皮鞋,換了門邊的布底鞋,先躬身,後抬腿,邁上茶室。原來茶室裡面的木地板比外面高了近尺的高度,加上門框低矮,人向上邁步時,必須把頭低下去。沈天涯不知這個高門坎矮門框是否也是有規矩的,站在門邊泥了一下。易水寒看出他的疑慮,笑道:「這矮門框高門坎,是要讓人在進入茶室前放低姿態。先學會虔誠和自謙。」沈天涯想,果不其然。低了頭,小心往茶室邁。

  茶室不大,也就六七個平方的樣子。三面板壁牆上有幾幅帶著抽象味的蠟染畫,另外還掛著一隻土家族的錦袋和一隻纏了紅綢的洞簫。窗戶不大,藍色家織布窗簾已被主人挑了起來,可望見遠處逶迤而過的昌江。

  打量著茶室裡樸素而淡雅的佈置,沈天涯坐到了木根做成的矮幾上。前面的茶桌凹凸分明,主邊是用來司茶的左高右低的斜坡,中間是放置茶盅茶壺的月型平臺,四周還有客人擱茶杯用的像是託盤卻不圓也不方的小墩。最顯眼的是主邊一側的那座彌勒佛,永遠是大肚能容笑口常開的樣子。把頭偏到低處,才發現這只茶桌原來也是一隻大根雕,六隻桌腳都是骨胳暴突,彎彎扭扭的大樹根,滄桑,拙朴,古意深沉。

  見沈天涯直將茶桌端詳,易水寒又在一旁介紹道:「這是年前長江花三千元從昌永縣一位根雕藝人那裡購得的,可是萬年黃楊老根了,若在別處,不掏個三萬五萬那是到不了手的。」沈天涯不免嘖起舌頭來,說:「想不到你們這些茶道中人還真是講究。」

  兩人說話的當兒,游長江抱著一隻粗大的四尺見長的老竹筒,將水倒入一隻提梁銅壺裡,然後坐到電爐上。易水寒又發話了,對沈天涯說:「為了請你喝茶,上午長江特意到城外的碧雲山背了一竹簡碧雲泉水回來。」沈天涯說:「真難為游作家了。不可用自來水將就將就?」易水寒說:「烹茶用水是很有學問的,陸羽在《茶經》裡說過,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水就是泉水,甘而潔,活而清,烹茶屬￿上品。」

  銅壺裡的水開始沸騰了,游長江用竹制茶匙從茶罐裡撮出數匙茶葉置於宜興紫砂茶盅裡,再去提壺,準備泡茶。易水寒剛才那一番點撥,沈天涯已經有些開竅。知道游長江的一招一式都是有講究的,回頭又向易水寒討教。

  易水寒于茶道其實也就懂點皮毛,知道言多必失,不肯多嘴了,要游長江講解。游長江卻說:「別聽水寒瞎說,飲茶靠的是心領神會,哪有那麼多窮講究?」易水寒說:「長江你別保守了,給天涯說說茶經吧,我也好再在一旁領教一回。」沈天涯也說:「是呀,我們是誠心向你討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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