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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六章

  好久沒有聯繫的易水寒這天給沈天涯打來電話,問他最近有沒有空。沈天涯說:「有事嗎?」易水寒說:「也沒什麼事,那方歙硯已經被我初步考證出來了,我還寫了一篇考證文章,想請你來斧正斧正呢。」沈天涯說:「隔行如隔山,你那又不是什麼財務報表,我怎麼斧正?」話雖這麼說,沈天涯覺得好久沒見易水寒了,還真有點想他,加上這段時間做起事來積極性不高,在處堅呆著渾身沒勁,就答應下午列他那裡去看看。

  下午先到處裡遛了一趟,沈天涯就找個藉口去廠文化館。敲汗易水寒家的門,只見一屋子的古籍,什麼《中國史稿地圖冊》《白居易傳》《白文公年譜》《河南志》《詩經》《辭海》《辭源》《中國古今名人大辭典》《古今人物別名索引》,橫著的豎著的,攤開的合著的,應有盡有,幾乎到了無法落腳的地步。

  當然還有那方歙硯,易水寒一直抓在手上,好像怕它忽然生了雙翼飛離而去似的。易水寒興致勃勃地告訴沈天涯,這兩個月他就是跟這方歙硯和這些書一起度過的,他已經找到了白居易愛硯藏硯琢硯的充分依據,還準備揣著這方歙硯到浙江蘭溪一帶實地考察一番,然後北上京津一帶找專家鑒定。

  易水寒一邊唾沫橫飛地說著,一邊在書堆裡翻找起來,很快翻出一篇二十多頁的考證文章,遞給沈天涯。沈天涯瞥了兩眼,只見正文不長,而用小五號字打出來的注解卻占了大部分的篇幅。便說:「我以為世界上就我們財政部門的報表最枯燥,誰知你這狗屁文章更讓人不忍卒讀。」將文章扔到了一旁:易水寒並不見怪。本來他就不是真要沈天涯來看他的文章的,是這方歙硯被他弄出了名堂,一時興奮,想找個人宣示一下。他樂呵呵道:「財政局的人滿腦子都是一個財字,一身的銅臭,哪還看得進這些高雅的文字?真是曲高和寡啊。」沈天涯說:「你這哪是曲高和寡?你這是曲高和無,你拿著自慰吧。」

  說到自慰,沈天涯想起兩次到易水寒家,都沒見著他老婆,也不知是回了娘家不肯回來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就問道:「你老婆呢?」易水寒的臉色就有些下沉,說:「你提她幹什麼?是成心要我不高興怎麼的?」

  沈天涯認得易水寒的老婆,她其實是一個很賢慧的女人,他們的兒子也快十歲了,長得挺可愛的。一家子原來一直是和和睦睦的,可自從易水寒迷上這些冷冰冰的石頭和舊書後,什麼都不管了,把老婆兒子也撇到了一邊:老婆就生他的氣。開始是隔三差五帶著孩子往娘家跑,後來就乾脆長住娘家不回來了。沈天涯笑話易水寒:「老婆不在家,你呢又不肯到外面去放鬆放鬆,看來真的只好在家裡自慰了。」

  易水寒指「的歙硯和滿屋子的舊書,說:」要說自慰也沒錯。我天天就拿它們自慰。「沈天涯搖搖頭說:」易水寒就是易水寒啊,在你前面吾輩也太俗不可耐了。」

  話音才落,有人敲丹門走了進來。易水寒點著兩人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沈天涯,財政局預算處處長;這是游長江,著名作家。」叫游長江的苫名作家朝易水寒噓一聲,罵道:「去你媽的,誰著名作家,你挖苦我老先生幹什麼?」回頭握住沈天涯的雙手,說:「原來你就是沈大處長,財神爺。」

  這大概就是卜次易水寒提釗過的那位做好事成被告的游千事了?沈天涯說道:「久仰久仰,水寒多次提到你呢。」游長江說:「足呀,水寒也經常在我面前說起你。」客氣了幾句,忽然不知說什麼好了,沈天涯只得順便說了句:「最近有什麼大作?我可是你的忠實讀者喲一」游長江大概是那種寂寞難耐的作家,沈天涯的活讓他有些激動了,覺得找到了知音,急急追問道:「真的嗎?在哪裡瀆過?」

  沈天涯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什麼年代了,一個個都在為名忙,為利忙,誰還會注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者的東西?往往是這樣的作者,做了多年的文學夢,而且通過文學進了文化館,做上了文學專幹,一生的精血都耗費在這上面了,自以為是的作品寫了不少,卻鮮為人知,一旦有人提到讀過他的作品,自然喜不自勝,引為知己。不過沈天涯還是體諒遊專幹的不易,不忍心把這些想法說出來,只好敷衍道:「經常在報刊裡讀到,我還推薦給我的兒子讀呢,讓他也沾上點才氣。」

  游長江更加來神了,不無自豪地說:「我上個月還在《南方少年報》上發表了一篇《輕輕鬆松上清華》的作品,是根據我市一名高考理科狀元的事蹟寫成的,外界反響還不錯,你兒子大概是看了這篇東西吧?」

  在沈天涯的印象裡,《南方少年報》名字雖大,其實是一家省級小報,他從沒訂過,自然不可能讀到什麼《輕輕鬆松上清華》了。也是怕露了破綻,沈天涯不敢就事論事,便說:「最近書店裡到處是一些諸如《輕輕鬆松上哈佛》《哈沸天才某某某》《劍橋天才某某某》一類的書,我從沒有要兒子進哈佛上劍橋的奢望,從沒買過,不知游老師讀過這些書沒有?」

  常言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游長江也覺得他的《輕輕鬆松上清華》比那些哈佛呀劍橋呀一類的書不知要好到哪裡去了,撇撇嘴角說:「那都是相中了那些望子成龍的家長的心理,想著法子去掏他們袋子裡的鈔票的,誰不知道,哈佛也好劍橋也好,真是那麼輕輕鬆松說上就上得了的麼?輕輕鬆松上清華,才是大實話,才是真實可信的。」

  本來是這個遊大作家套用人家哈佛和劍橋的話題寫文章,現在卻反而說起人家的不是來了。沈天涯就覺得有些索然,轉移話題說:「要說真實可信,恐怕還是我們的易專家的考證比較真實可信。」游長江笑道:「那都是幹百年以前的事了,那些占人又不可能爬起來跟他對質,還不是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沈天涯說:「你可不能這麼冤枉易專家,他是嚴肅認真的,考證文章寫得一絲不苟。」游長江說:「他不這樣,怎麼騙得了那些收藏愛好者的銀子?他如果硬要把白居易考證成易居白,人家也拿他沒辦法。」

  游長江說了那麼多,沈天涯覺得也就這一句還像一個搞文學的人說出來的,也編造道:「我讀大學時有一位同學跟水寒一樣姓易,他就經常說自居易原來就叫易居白,是他的本家,是寫文學史的人粗心搞顛倒了,才以訛傳訛傳到了今天。」游長江樂了,對易水寒說:「聽到沒有?把你本家易居白的本來面目考證出來吧,肯定比你考證他的什麼歙硯有出息得多。」

  正趴在書堆裡的易水寒這時抬起頭來,說:「我沒有得罪你們吧?怎麼涮起我來了?」游長江說:「你不就圖個一鳴驚人,財源滾滾嗎?我們在給你出金點子哩。」易水寒說:「我看你們是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來。」

  說笑了幾句,游長江要走了,易水寒才想起他可能還有什麼事要說。平時游長江有什麼事,就常常來找易水寒說說。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是有極強的表達欲的。古人有事憋不住了,又無處訴說,還會想法在地上挖一個洞,對著洞說上一陣。現在城裡到處都是水泥地,游長江大概覺得到隔壁易水寒家裡來,比在地上挖洞容易得多,憋不住了,就跑過來找他。易水寒就問游長江:「還有什麼事嗎?天涯是我的好朋友,不必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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