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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推讓了好一陣,沈天涯只得編造道,這錢也不是他沈天涯私人出,他掛了處裡的賬,到時單位會統一結帳的。還說,這五百二十元錢在預算處不算什麼,可在村裡就是一筆不小的錢了,能夠辦好多事情。祝村長沒法,這才把錢收下。

  出了銀興,沈天涯邀兩人到家裡去坐坐,他們說不早了,就不仁家裡打擾了。沈天涯沒有強邀,要送他們回金影,祝村長說:「沈處長您也辛苦了,明天又要上班,早點回去休息吧。」說著從包裡取出一樣東西遞給沈天涯。沈天涯一看,是兩盒茶葉,說:「我家裡有茶葉,你們自己拿回去喝吧。」祝村長說:「村裡今年辦了個小茶廠,這是剛炒制出來的穀雨新茶,你嘗個鮮吧。」沈天涯也就不再客氣,收下了。

  這時二舅又給沈天涯遞上一個信封。開始沈天涯還以為裡面是人民幣呢,一隻手伸出來又縮了回去。好多人特別是機關裡的實權人物,都不太容易將信封與信件聯繫在一起了。如今寫信的人越來越少,機關裡信封的最大用途已從裝信改成裝人民幣了,再過一些時候,恐怕信封不能叫信封了,得叫「幣封」或「錢封」了。

  沈天涯猶豫間,只聽二舅說道:「這是申請修路經費的報告,村裡打算把村口那條十公里的老路加寬成公路,與國道接通,祝向陽同志不好意思麻煩你。只得讓我來遞這個報告。」祝村長也說:「我們也就遞個報告試試,如果你有難處,這次不解決也沒關係,以後來找你麻煩的時候多得很。」

  沈天涯有些為難,徐少林連吃飯的權都握得這麼死,要他幫忙解決經費,豈不牛嘴裡拔草?可這些沈天涯還不好明說。又想起給二舅村解決點小錢,他們又刻字又上牌的,這次硬邦邦地拒絕他們,也做不出來。沈天涯只得把信封接住,跟那兩盒茶葉塞到了一起,說:「報告我先收下。如今財政越來越困難,給下面安排的資金一壓再壓,能不能解決,我心裡也沒數。」祝村長不好意思地說:「我們一次又一次給您添麻煩,真過意不去。」

  回到家裡,沈天涯隨手將手上的包扔到了雜屋房堅。

  吃了晚飯,沈天涯正在看電視,葉君山在雜屋房裡喊道:「天涯你快過來看看。」沈天涯說:「茶葉有什麼好看的?」進了雜屋房。只見葉君山手上拿著一疊鈔票,對沈天涯說:「這是怎麼回事?」

  沈天涯立即明白了,看看地上一盒拆開的茶葉,說:「是茶葉盒裡的?」葉君山點點頭說:「又向你遞經費報告了吧?過去二舅最多也就帶點土特產什麼的,看來年輕人當村長出手大方多了。」說著,數了數那把鈔票,一共兩幹元。沈天涯說:「明天早上我就給他們退回去。」葉君山說:「退回去千啥?你給村裡解決了好幾次經費,現在又接了報告,收兩千元錢算什麼?」沈天涯說:「也不能接,人家村里弄兩個錢不容易。」葉君山說:「你們財政局的人給人家批錢辦事,有幾個不收好處的?」沈天涯說:「那是兩碼事嘛。」

  這兩千元錢要不要退回去,兩人各執一詞,直到睡覺躺到了床上也沒能取得共識。沈天涯知道自己無力給村裡解決問題,卻不想在葉君山面前說這句話。顯得自己不中用,只得把村裡在水池和學校銅牌上刻了自己名字和事蹟的事說了出來。葉君山冷笑道:「原來你是被感動了,不好意思收這兩千元錢了,這都是虛名,于你何用?何況那是一個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小地方,你的名又能揚到哪裡去?」

  沈天涯就有些生氣,說:「我讓他們揚什麼名?人家沒有什麼報答你的辦法,才想出這種特殊的方式以表感激,這是一種多麼純樸的感情?于金難買呀。」葉君山說:「什麼年代了,你還在乎這些。」沈天涯說:「你要知道,你是你二舅帶大的,要不是因為你,我會為你二舅村裡出這些力氣麼?」葉君山說:「你別把兩件事扯到一處好不好?」

  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沈天涯不想再跟葉君山爭淪,把身子扭到了一邊。

  第二天沈天涯早早趕到金影去退錢,誰知祝村長他們已經離去。沈天涯猶豫了一會,心想就按叫君山說的,收下這兩千元算了。但最後沈天涯還是跑到郵局,把兩千元錢寄給了祝村長。

  從郵局出來後。沈天涯不知怎麼的,情緒一下子低落起來。他不想這就回處裡,在街上閒逛起來。轉一轉就到了醫院門口,忽想起昨天小宋他們說到醫院看望馬如龍時,他已經能夠進食了,就進了醫院。

  馬妻正在給躺在病床上的馬如龍喂稀飯,見是沈天涯,高興地對馬如龍說道:「如龍,沈處長看你來了。」立即將手中碗放下,給沈天涯搬過一條凳子。沈天涯也沒坐,俯到馬如龍床前,握住他的手,說道:「馬處你終於能吃東西了,這可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喲。」

  馬如龍說話還很困難,卻努力動了動嘴巴f喉頭蠕動了一下,發出一絲絲微弱而混濁的聲音。沈天涯不解其意,把頭俯得更低了,卻還是沒聽出什麼。一旁的馬妻說:「他是感謝你來看望他。」沈天涯忙說:「這是應該的,只是近段處裡事情雜,來得少。」

  沈天涯說完,馬如龍的嘴巴又動了動,喉嚨裡依然是那無法聽明白的聲音。沈天涯一臉茫,只得回頭去看馬妻,想求助於她。馬妻這一下也許是注意力不太集中,也沒弄懂馬如龍的意思。

  馬如龍就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粗了,手在空中揮舞起來。

  沈天涯還以為他是在發馬妻的火,卻覺得他的手舞得還有些章法,一琢磨,才意識到他是在用手寫字。沈天涯就死盯住他的手指。開始也不知是什麼字,慢慢沈天涯就看出來了,那是兩個字,一個好像是「主」字,另——個好像是「持」字。沈天涯就頓悟了,可能是小宋他們來看望馬如龍的時候,告訴了他處裡的分工,沈天涯不免感歎,這個馬如龍,人都成了這個樣子,還關心著處裡的工作。

  沈天涯點點頭,表示已經領會他的意思,然後說:「傅局長親自到處裡召開處務會,給我和徐少林同志重新分了工,你原來分管的工作主要由他來承擔,但傅局長偏沒讓徐少林同志主持處裡工作,傅局長這是有用意的,馬處你也許看出來了。」

  後面這一句,是沈天涯臨時編造的。沈天涯意識到,馬如龍關心的其實是處裡工作主持人定下來沒有,只要沒定下來,就說明還沒有人取代他,他儘管躺在醫院裡,卻仍然算是處裡工作主持人。

  馬如龍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卻還念念不忘自己的位置和身份,這可是沈天涯始料未及的。可沈天涯暗自思量,人又究竟為什麼而活著呢?不就為了心中那點點未曾抿滅的欲望和希冀嗎?沈天涯不想讓馬如龍心中那點虛幻的東西完全破滅,又補充道:「馬處你放心好了,不論何時,預算處是不會另外確定工作主持人的,也不會另外安排人來做處長。你永遠是我們處裡的工作主持人,我們的處長。」

  馬如龍那茫然的雙眼立即蓄滿了瑩瑩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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