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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夜來香已經敞開大門,門上的霓虹燈飾也都亮起來,惹眼而曖昧。喬不群心裡咚咚跳著,做賊一樣,頭一低邁進大廳。看來還沒開始營業,吧檯燈都沒開,只稀稀拉拉幾條人影在晃動,顯然是工作人員。左右瞧瞧,幸好那次坐過的牆角沙發還在,便走了過去。

  坐下沒兩分鐘,陸續有小姐走進來。吧台也亮了燈,值班小姐見牆角沙發上坐著人,送來一杯水,問需要什麼服務。喬不群說暫時不需要服務,問馬小姐何時到。小姐說:「你是說馬領班吧?馬上就到。」喬不群說:「她做領班了?」小姐說:「都做半年了,她是老闆紅人。」喬不群說:「你們老闆就是姬老闆吧?」小姐點點頭,轉身回了吧台。

  又等了一會兒,還沒見馬小姐,喬不群掏出手機,想給她打個電話。正要撥號,又放棄了。電話一打,馬小姐就知道了你的手機號,有些不妥。剛收手機,進來一位女孩,看著像馬小姐,又沒把握,馬小姐似乎要瘦一點。女孩直接去了吧台,吧台小姐跟她嘀咕一句什麼,她立即往喬不群這邊看看,挪著好看的步子走過來。

  原來正是馬小姐。他也認出了喬不群,欣喜若狂道:「還真是牛大哥!來多久了?」喬不群身上一熱,應道:「剛到兩分種。」馬小姐彎腰要落座,一眼瞧見喬不群面前的茶杯,說:「這是普通人參烏龍茶,屬￿俗茶,你可能喝不習慣,換一杯吧。」回吧台另沏杯茶水端回來,解釋說:「這是新到的碧螺春,適合你這種有身份的男士。」

  喬不群道聲謝,端杯抿一口,抬眼去瞧馬小姐。不知是胖了些還是化過妝的原故,那俊俏的臉上多了幾分水靈,更加光鮮亮麗了。馬小姐也在打量喬不群,說:「想不到你還真來了。」喬不群說:「你以為我是拿假話哄你開心?」馬小姐說:「現在的人說假話說滑了嘴,十句話裡有十一句是假話。」喬不群說:「這算術題怎麼算出來的?」馬小姐說:「十句假話沒說完,第十一句假話都已想好,只因聽的人聽不下去,早走掉了,才沒來得及說出口。不過牛大哥不是說假話的男人,你是真正的男子漢,說話算話。」

  剛好門口進來幾位客人,馬小姐說聲去去就來,起身迎客去了。喬不群略感失落。想起衣服裡的玫瑰,用手摸摸,也不知是不是已捂蔫了。要掏出來看看,又覺得還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

  安排好客人,馬小姐又走了回來。喬不群說:「聽說你做了領班?」馬小姐說:「可不是?累死了。」喬不群說:「領班可算夜來香中層領導了吧?」馬小姐說:「什麼領導,無非跑腿而已。」喬不群說:「收入一定比以前高吧?」馬小姐說:「高一點。」

  嘴上說著話,喬不群心下老想,馬小姐也該問問你需不需要服務了。不比上回,這回自己的目的非常明確,再不會忸怩客氣。可馬小姐只是東一句西一句閒扯著,沒想到他也有這方面的需求。喬不群也就不怎麼好開口,主動要馬小姐給自己服務。他不是在這種地方泡慣了的男人,主動不起來。馬小姐又來來回回安排了幾批客人,就是不做這個現成生意,只一有空就過來說上幾句話。喬不群心裡癢癢的,不知怎樣才能讓馬小姐明白自己的意圖。他有些無奈,不止滿心的激情沒處宣洩,衣袋裡的玫瑰也沒法出手。是不是上次你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馬小姐留下太深印象,她才沒把你當作來此尋歡作樂的普通客人?要麼是在馬小姐眼裡,今晚你是專程來看望她的,根本就不會有別的非分之想。這樣則更不好開這個口了。人家都將你看得如此純潔高尚,你怎能這麼不爭氣,一下子低級趣味起來呢?

  在廳裡熬了一個多小時,見馬小姐始終沒那個意思,喬不群悻悻站起來,說:「你太忙,不好耽誤你生意,下次再來看你吧。」正是當班之際,馬小姐也不怎麼挽留,說:「非常感謝牛大哥能來看望我。」送出門外。喬不群在胸前摸摸,打不定主意,要不要留下這支玫瑰。只聽馬小姐又說道:「有空請牛大哥喝咖啡,到時可得賞臉喲。」

  馬小姐聲音綿綿的,像一掛柳絲從喬不群耳邊劃過。官場和風月場上的話都是當不得真的,無非逢場作戲,逢戲作秀,喬不群不會真相信馬小姐的話。可心裡還是暖了暖。僅憑這句話,今晚這一趟就算沒白跑。喬不群不再猶豫,掏出衣服裡面的玫瑰,往馬小姐手上遞去,說:「這是我為你買的,還請收下。」

  開始馬小姐沒反應過來,不知此為何物似的。略略一怔,才意識到是玫瑰花,激動地說聲:「謝謝牛大哥!」同時揭去薄膜,低頭在鮮嫩欲滴的花瓣上深深一吻。

  吻過,抬起頭來時,馬小姐眼裡已噙滿晶瑩的淚水。喬不群覺得馬小姐帶淚的雙眼分外嫵媚,只是不知她為什麼會這麼動情。一個娛樂場中女子,見多識廣,莫非會為一支普通玫瑰所動?喬不群沒再多想,道過再見,轉身往大門外走去。到了街邊,回頭一望,馬小姐還站在燈下,朝他揮動著那支玫瑰。

  回到家裡,走進臥室,史宇寒正開了檯燈,伏案專心寫著什麼。喬不群感到奇怪,自從做上母親後,再沒見史宇寒捧過書本,拿過紙筆。備課批作業什麼的,學校有辦公室,早就就地解決了,打死她也不會拿回來,耗費自家電費。今晚裝模作樣當起學者來了,一定是哪根神經出了故障。

  原來史宇寒正在填寫講師職稱申報材料。職稱跟工資掛鉤,怪不得她這麼認真。喬不群說:「還以為你在寫千古文章,準備投稿賺錢,名垂青史哩。」史宇寒歎道:「別說千古文章,寫得出百古文章十古文章,也算不錯了。讀大學時還做過作家夢,不是咱自誇,文章在班上可是最漂亮的,同學們都稱我才女。不想畢業做上語文老師,再沒了文思,儘管天天要教學生寫作。偶爾來了情緒,拿筆寫點什麼,也面目可憎,自己看著都撇嘴角,更不敢示人現醜。」喬不群笑道:「教語文的都是拆遷工作者,好好的文章先拆個七零八落,再告訴學生哪是鋼筋水泥,哪是磚塊木料,輪到自己要修房子,卻不知鋼筋水泥該擱哪兒,磚塊木料怎麼擺佈。」

  史宇寒說:「真被你說對了,教文章的都是不會寫文章的,就是原先會寫文章,教多了也把自己教得不會了。事實是會寫文章,早親自寫文章嫌錢揚名去了,哪會上臺教文章,哄了學生哄自己?」喬不群揶揄道:「能有自知之明,也是不小進步。」史宇寒見不得喬不群的得意樣,又反唇相譏道:「不過你們當幹部做領導的也強不到哪裡去,今天跑工廠,指示張三挖潛增效,實現扭虧為盈;明天進市場,命令李四盤活資金,擴大經營範圍;後天下農村,教育王二麻子調整結構,加速一村一品。可真要你們去辦廠經商和當農民,能糊住自己嘴巴就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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