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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甯陽縣因為環境污染上了電視,一下子知名度變得很高,每到一處,沒有不知道甯陽二字的,畢雲天把縣裡的做法和打算跟他們一說,大家都很支持,項目資金很快到達縣裡,縣裡又科學合理安排到鄉鎮,一下子把農民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退耕還林工作搞得有聲有色,受到林業和環保部門的高度肯定。記者們聞風而動,又到了甯陽,把他們的工作寫成文章,拍成帶子,在媒體一宣傳,畢雲天一下子美名在外。組織部門因為頭次電視曝了甯陽的光,已經停下了對畢雲天的考察,現在又到了下面,把他的材料整理出來,帶了上去。就這樣,壞事變成了好事,畢雲天很快就進了市政府班子。

  畢雲天在心裡暗暗感激著梅麗臣,到市政府就任的當天晚上就進了梅家院子,他要讓梅麗臣跟他分享成功的喜悅。可當畢雲天喊著麗臣兩個字往裡走時,屋裡卻什麼動靜也沒有。他將屋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搜尋遍了,依然沒有梅麗臣的影子。畢雲天預感到了什麼,頹然跌坐在門檻上。以後的一個多星期裡,畢雲天天天往這裡跑,可梅麗臣再也沒出現過。她去了哪裡?為什麼要突然離去?是厭倦了這份沒有結局的愛情?還是怕影響他的前程?畢雲天不得而知。

  這天下午畢雲天再一次推開了這道宅門。望著佈滿蛛網的木屋,畢雲天被盈盈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他在院子裡徘徊良久,好像已鐵了心,不等回梅麗臣就不走開似的。就這樣挨到天色已晚,畢雲天還在黑暗裡呆了許久,才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站在街口,茫然四顧,畢雲天滿心都是惆悵。又不想立即就回醫院去,遲疑了一會兒,想起好久都沒去海叔家了,就打算去看看海叔。又想起家中還有一筒新出產的碧羅春,是絕對的真品,說不定海叔喜歡,便繞道回了一趟家。

  到了海叔家,海嬸到街上打麻將去了,就海叔一人在家。畢雲天把碧羅春遞給海叔說,這是福建朋友送的。海叔把竹筒揭開,湊到鼻子底下聞聞,連連贊道,我一聞就知道不是假貨。當即就給畢雲天和自己各泡了一杯。海叔舉杯抿了一口,咂巴著嘴唇說,果然不錯,看來雲天還懂得茶道。

  茶至半盅,海叔忽然望著畢雲天說,雲天哪,你海叔心中有愧啊!畢雲天說,您一輩子慷慨為人,何愧之有?海叔說,我對不起麗臣啊,是我把你倆拆散的。畢雲天說,那都是過去的陳年舊事了,何必再提它。海叔沉吟半晌,又說,雲天啊,當時之所以讓你倆分手,也都是為你著想啊。畢雲天說,這我知道。海叔說,你知道就好,可你懂得這個中的原因嗎?畢雲天想了想,說,梅麗臣有一雙桃花眼,這樣的女人克夫。海叔笑了,說,這只是一般的說法,有道理也沒道理。畢雲天有些奇怪地說,這不是您當時親口對我說的嗎?海叔說,我親口對你說的沒錯,我不這麼說,你捨棄得了她嗎?後來我知道你喜歡你上司的女兒,而且你和你上司兩人的關係也不錯,我就偷偷去看過這個女孩,我發現她比梅麗臣更適合做你的妻子,無論她的氣質還是出身。從那時開始,我就斷定,你如果能娶這個女人為妻,那你就會成功。

  說到這裡,海叔望著窗外那條流光溢彩的紫江,沉默了片刻,然後轉換了話題說,你在醫院裡還好嗎?畢雲天說,還行,只不過天天在家裡呆著發悶,有個地方可去也好。海叔說,這也許對你不是什麼壞事。畢雲天說,我都失業了,還不是壞事?海叔說,你前幾天不是還到火車站去堵過郭寶田他們嗎?畢雲天說,是有這回事,郭寶田他們因為郭家沖石膏礦的事要去省裡上訪,是我和高志強把他們攔回來的。海叔說,前幾天的雨下得那麼凶,郭家沖的石膏礦幾乎沒有什麼安全設施,雨水只要滲入礦井,我敢斷定不出三個星期就會出事。畢雲天

  說,我好像也有這個預感,當初紫東區孫麻子要我在他們申請恢復採礦的報告上簽字時我就沒簽,後來我又提醒過雷遠鳴和歐陽智,不能掉以輕心,只是他們並沒放在心上。海叔說,你不知道雷遠鳴和歐陽智都跟礦主有私下交易?畢雲天說,有人這麼議論,但真實情況如何,我這個副市長也不便去調查。海叔說,你當然沒必要去調查。又說,我的意思是石膏礦如果出事,而你已經住進了醫院,也就回避了不少矛盾,這就是老話說的塞翁失馬了。

  畢雲天覺得海叔的分析頗有道理,說,照海叔的意思,我安安心心住院得了?海叔笑道,看來你並不傻,一點就通,你要把住院當做一次難得的休整機會,只要邁過這個坎兒,你很快就會有進步的。正說著,海叔屋角的電話忽地響了。海叔拿起電話說了幾句,便放下電話,對畢雲天說,是一個店子裡打來的,要我過去看看。畢雲天就站起身,說,您有事,那我走了。海叔說,你反正也沒事,跟我走走吧。這樣畢雲天就跟海叔出了家門。畢雲天想,海叔要帶我到哪裡去呢?

  走了一小段,兩人就出了紫街,進了一條小巷。小巷曲曲彎彎的,有點像電影裡的迷宮。小時畢雲天幾乎天天跟小夥伴們在這些小巷裡鑽進鑽出,後來讀了大學,參加了工作,就很少到這些地方來了。所以這天晚上,當畢雲天跟在海叔後面,再次走進這條小巷時,便感到有些陌生,舊時的印象再難複現。

  等兩人終於走出小巷時,迎面竟是那條寬寬大大的紫江。兩人不覺放慢了腳步。紫江在夜色裡大大咧咧地流淌著,晃蕩著倒映在水裡的兩岸燈火。沿岸上行,大約十分鐘後,便來到人流如織的臨紫廣場。舉目而視,不遠處市委大樓上的霓虹彩燈金碧輝煌。穿過廣場後,兩人便走進另一條小巷,隱入一扇舊門。當即有人迎上來,把他倆帶進里間。這一下畢雲天大開了眼界,他眼前那個不大的丁字形玻璃櫃檯裡擺滿了金銀玉器、古董珍奇、進口高級鐘錶以及各式各樣的手機什麼的,都是一些時髦而又貴重的奢侈品。

  畢雲天隱約意識到,這是一家沒掛牌的當鋪。這時,剛才帶他們進來的那人從密碼鐵櫃裡取出一張寫著字的白紙,遞到了海叔手上。海叔眯著老眼瞧了瞧,把它遞給了畢雲天。畢雲天一看,是一紙清單,上面密密麻麻列了一串典當物品的名單,比如某年某月某日純金項鍊一條,當金二千一百元;某年某月某日高級手錶一塊,當金二萬元;某年某月某日新款手機一部,當金四千五百元。如此如此,不一而足。而且每一款的後面都打了括號,裡面寫著死當二字。紫街也是有當鋪的,畢雲天知道死當是典當的術語,意即當主把東西當給當鋪後,不會再贖回。

  畢雲天也不知海叔要他看這份清單的意思何在,把清單退還給他,海叔又還給了原來那人,說,這單子和單子上面的東西都要留著,沒有我的話不能處理,以後我會有用場的。然後跟他去了里間。畢雲天就在外面等著,一邊想,海叔今天不是叫我來學典當業務的吧?低了頭去看櫃檯裡的當品。

  離開當鋪後,海叔才告訴畢雲天,這家當鋪是他開的,已經開了好些個年頭了。畢雲天說,您在紫街不是已有好幾家當鋪麼?海叔說,紫街哪有這裡碼頭好?既隱秘又與市委等大機關比鄰,回頭客多。畢雲天略有所悟道,您是在做那些官員的生意?海叔說,你終於明白了。畢雲天說,以前怎麼從沒聽您說起過?海叔說,我能隨便說嗎?我要保證顧客的安全,說多了嚇著人家,今後誰跟我做生意呀?海叔還說,這個鋪子也不掛我的招牌,也沒人知道是我畢某人開的,我白天從來都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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