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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7

  這天晚上高志強跟他的老上司晏副書記通了一次電話。此時郭家沖石膏礦塌方死人的消息還沒傳到高志強這裡。這段時間高志強滿腦子裡裝的全是牛副書記說過的關於文書記要去中央黨校學習的話。他隱隱覺得牛副書記對他說的那句話一定有什麼特殊含義,只是他一時還沒有把它完全參透而已。現在看來臨紫還沒有誰知道這事,高志強沒聽到任何風聲。高志強注意觀察了一下文書記,他好像也渾然不知。高志強暗想,去中央黨校學習的領導幹部一般會有兩種結局,一種是被重用或調動,到中央黨校去充充電,好適應新的崗位;另一種純粹是交出位置,或靠邊站或退居二線,去中央黨校過渡一下,好讓思想及時轉過彎來。高志強覺得對文書記來說,第二種可能性不大,他可說是年富力強,又是全省十多個地市書記中任期最長的一個,好多跟他同屆甚至後一屆做書記的都上去了,惟獨他還留在臨紫市,省委如果就這樣讓他下去,實在說不過去。那麼就是第一種可能了,先讓他去中央黨校學習一段,然後再到更重要或更高的崗位上去。

  想到這裡,高志強的腦殼就漲了一下。那是一種血液忽然加速了流動直上腦門的感覺。莫非牛副書記有意讓他高志強接文書記的班?但旋即高志強就否定了自己的設想。這樣的可能性也太小了點,市委書記這個位置可不是隨便哪個想上就上得了的。一般來說市委書記都是省委從省裡和外面選派來的,幾年後如果沒有什麼變故以後一般都會進省班子。就是要在本市幾個副書記裡產生,也只有做了市長的第一副書記的份,至於其他的副書記簡直沒有可能。再明顯不過的是雷遠鳴已做了多年的市長,他資歷深,又是省委組織部嚴部長的人,如果文書記走人,要在臨紫市產生書記,放著雷遠鳴不提,而越級讓他高志強先上,嚴部長會答應嗎?高志強還聽

  說中組部就要來考察嚴部長了,他很可能升任管黨群的省委副書記,省委領導包括童書記和牛副書記在內,誰敢置嚴部長的意見于不顧?高志強想,是呀,省委就是有意要提拔你高志強,也不可能這麼大膽,至少也得先讓你上了市長的臺階再說,這樣才顯得水到渠成。也許省委會讓雷遠鳴做書記,讓自己任市長。這種可能性應該說還是比較大的,自己畢竟是党群副書記,按過去的慣例也應該這樣安排。假設是這樣的話,那麼牛副書記把自己喊到黎西去,神秘兮兮地將文書記去中央黨校學習的事透露給自己,又顯得多此一舉。高志強覺得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高志強決定給晏副書記打一個電話,看他對此是什麼想法。不想晏副書記電話裡第一句話就是,你還記得給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打電話?搞得高志強一時競不知說什麼才好。但晏副書記接著就笑了,說,跟你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很忙。聞言高志強才松了一口氣,說,幾次要給您打電話,白天沒有清淨的時候,晚上也是很晚才歸屋,知道您有按時就寢的習慣,又不便打擾您。晏副書記說,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下面的工作越來越難做,你不要總是掛著我,分了心,你如果真的老給我打電話,我還會不理你呢!聽晏副書記這麼說,高志強就有幾分感動,真誠地說,晏書記您老太理解我了,有空我得上省裡去好好陪您聊聊,聽聽您的教誨。晏副書記說,別說客氣話了,我問你,牛副書記找過你了嗎?

  晏副書記這句話讓高志強有些驚訝,看來他剛才的分析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高志強就不無激動地對晏副書記說,您老也知道牛副書記找過我了?晏副書記停了停才說,讓文書記去中央黨校學習是我向童書記推薦的。高志強說,您老的意思是文書記從黨校出來後,省委會另有安排?晏副書記說,這本來就是我的用意嘛。高志強說,我知道了,您是想讓臨紫的班子動一動。晏副書記說,對,動一動,動一動班子才有活力呀!你看老文在臨紫那麼多年不動,你們這些幹部都塞擠在那裡,誰也別想進步。高志強試探性地問道,省委是從上面派書記,還

  是就地提拔雷遠鳴?晏副書記說,如果再派書記去你們那裡,動文書記對你們臨紫的幹部豈不毫無意義?高志強說,那就是說,讓雷遠鳴來做書記,其他的班子成員跟著挪一挪?晏副書記說,在文書記沒有結束中央黨校的學習前,是不會定下來的,最多就是定一定由誰來主持常委的工作,所以我才特意讓牛副書記先跟你透個氣,這對你來說可是一次難得的機遇。

  高志強終於明白了晏副書記的良苦用心。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跟晏副書記聊了些別的,道了晚安,聽晏副書記那邊掛了電話,才把自己的電話放下。爾後高志強又在電話機旁靜靜地呆坐了片刻。突然想起戴看蘭,如果她在身旁,說不定也可幫自己分析分析,她究竟身處那樣的特殊位置,官場上的事情見得多。高志強甚至走到了電腦旁邊,想去蘭溪屋看看,說不定戴看蘭正在那裡等著他呢?但高志強當即搖了搖頭,這個時候了,戴看蘭肯定早已睡下了。高志強在地上徘徊了一陣,忽抬頭,瞥見窗外的月色競瓷一般光潔寧靜,又宛若女人的肌膚樣清滑細膩,便不自覺地來到窗前,久久地凝望著朦朧的月夜。沾著露水的夜風撲面而來,夾著幾許寒意,高志強下意識地抱了抱雙臂。城市是喧鬧的,但城市後面的市委大院卻躲過了外面的嘈雜,靜如止水。尤其是不動聲色的雙紫公園,樹蔭如墨,仿佛伸手可觸,又似遠海處的島嶼樣遙不可及。

  是呀,晏副書記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就是想讓他爭取到主持常委工作的位置,為下一步的計劃打下基礎。高志強想,那麼擺在自己面前惟一的對手也就是雷遠鳴了。按常規文書記一走,這主持常委工作的角色是非雷遠鳴莫屬的。可事情既然有常規就會有特例,這是矛盾的對立和統一。官場上不是流行一句這樣的話麼,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現在經晏副書記這麼一提示,自己既然已經想到了這一步,那就要努力去把想到的變成現實。機不可失,時不我待啊。

  高志強甚至想,現在自己四十出頭,如果這個時候能夠邁上這個關鍵的臺階,順利的話四十五歲左右進入省委班子,五十出頭也許能登上省長甚至省委書記的位置,說不定六十歲之前還能進北京,做上國家領導人。這樣的前景也太誘人了,誰不會為之而心動?高志強當然知道自己想得遠了點,誰的官運都不可能這麼一帆風順,官場如戰場,變數總是很多。但他又覺得自己也不完全是癡心妄想,京城裡的大官不都是這麼一步步上去的麼?只要自己把握得好,變數也是可以成為定數的。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高志強還在為這份大膽的暢想而激動。心臟一直在快速搏動,手心也潮乎乎的全是汗水。摸摸面頰,燙燙的灼手。也就在高志強這麼癡想和激動的時候,電話鈴猛地響了。高志強仍然站在窗前,捨不得放棄窗外的夜色和自己心頭的遐想。其實他在這個屋子裡住了好幾年了,天天忙忙碌碌的,難得有時間到窗前來看幾眼夜色。但電話有些不識時務,依然鍥而不捨地振響著,迫使高志強不得不轉身來到電話機旁。電話裡的聲音很陌生,高志強問他是誰,他不肯說,只說郭家沖石膏礦塌了方,情況非常不妙。高志強的心思還沉浸在剛才的暢想裡,思維跟不上去,沒完全弄明白對方的意思。急得對方連連喂了好幾聲,又把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高志強一怔,終於弄清楚了是怎麼回事,這才大吃一驚,放下電話就往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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