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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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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畢雲天到梅麗臣那裡去得也很節制。他總是在最困難甚至已經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邁進那道宅門。

  那是畢雲天在甯陽做縣長的時候,縣一中那座六層的教學樓快封頂時突然倒塌。一時整個縣城鬧得沸沸揚揚,議論四起。當天下午市紀委就打電話要縣裡三天內把情況弄清楚,然後向市紀委詳細彙報,責任在誰誰負責,該處分的處分,該撤職的撤職。這座教學樓是畢雲天親手批的項目,出了這樣的事,他這個縣長怎麼脫得了干係?畢雲天立即派公安局的人去抓捕有關人員,結果除校長被帶回來外,那包工頭和出納已經逃走。畢雲天急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連續兩個晚上都睡不著。

  他心裡清楚,這事如果不弄個水落石出,責任將全落到自己頭上,到時他這個縣長的位置就難坐得穩了。畢雲天滿腦子都是麻紗,心想反正這麼躺著也無濟於事,乾脆披衣下床,在他所住的縣委招待所坪裡繞起了圈子。繞著繞著就繞到了他停車的地方,他於是掏出隨身的鑰匙,打開車門,發動馬達,把車子開出了招待所。在縣城裡兜了一陣風,不知不覺就駛上了通往臨紫的那條毛馬路。

  畢雲天沒有回自己的家,鬼使神差把車開進紫街,停在了梅麗臣的屋外。他在車上猶豫了好一陣,還是下車推開了那道宅門。一接觸到梅麗臣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畢雲天心裡就感到踏實了。她已從他眼裡看出了什麼,就說,又碰上麻煩了吧?畢雲天就砂罐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苦衷全都說了出來。說完了,那鬱積於心頭的不安和焦慮就減輕了許多。等畢雲天離開紫街回到甯陽,一個周密的計劃已經在腦子裡形成。他撇開縣公安局長,秘密帶上兩個跟自己關係不錯的幹警,把一中的教導主任抓了起來。開始教導主任還硬得很,什麼也不說。畢雲天說,你別瞞了,我問你那天晚上你和包工頭到縣委大院去幹了些什麼?你以為你不說,就不會有人說了

  嗎?你要知道包工頭已經掌握在我們的手裡。原來有天晚上畢雲天正要去找縣委銀書記談一中基建資金缺口的事,還沒上樓,忽見銀書記家裡走出兩個人來,竟是一中的教導主任和大樓的包工頭。當時畢雲天就起了一絲疑慮,掉頭離開了縣委大院。過後畢雲天一忙,也就把這事淡忘了,要不是回了一趟紫街,他恐怕再也想不起這事來了。

  經畢雲天這一詐,少見世面的教導主任就緊張得手腳直哆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講了出來。教導主任和縣委銀書記沾點親帶點故,包工頭就是通過他與銀書記搭上界,才攬到了這個工程,那天晚上他倆就是到銀書記家去感謝他的。畢雲天喜出望外,讓幹警做了筆錄,又讓教導主任在上面簽了字畫了押,然後離開甯陽去了市紀委。

  事情的結局是,畢雲天雖然挨了記過處分,但還是保住了縣長的烏紗帽,銀書記則被降職調往外縣做了副書記,三年後才重新恢復到縣委書記的職位,直到去年被提拔為市委常委兼秘書長。有人說,銀秘書長如果不是在這件事上打了個大折扣,現在不是市委書記或市長,也至少是副書記了。

  後來畢雲天升任甯陽縣委書記。再後來省裡要在各地市配備四十歲以下的縣級幹部進市府班子,而這個年齡段這個級別的幹部臨紫市並不多,畢雲天便被列入省委組織部考察對象。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省電視臺經濟頻道記者悄悄闖進了縣裡。他們是到下面裡來暗訪環境污染情況的,在甯陽縣已經呆了兩天,縣裡的領導還一無所知。

  原來這幾年甯陽縣委為搞活地方經濟,大力提倡發展鄉鎮企業。甯陽地屬邊遠山區,也沒別的什麼好發展的,就山上還有一些礦藏,一時間,小金礦小銻礦小錳礦小磺礦遍地開花。幾年下來,縣裡國民生產總值和農民人均收入確實有了提高,但污染問題也接踵而至。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年全省乃至全國各地小礦多得很,都沒什麼環保措施,為什麼省電視臺記者偏偏相中了甯陽?

  原來是畢雲天在使用幹部時得罪了一些人,他們早就對畢雲天懷恨在心,現在省委組織部又要下來考察他,他們更加不服氣,又苦於別的地方抓不到他的什麼把柄,就借題發揮,往省裡打了電話。省電視臺的記者也真是了得,兩天工夫就把甯陽縣域內的礦業情況摸個一清二楚,拍了好幾本帶子,等到縣委聽到風聲,他們已經離開了甯陽。畢雲天就是聞訊追到市里來的。可畢雲天又晚了一步,他們早已經到了省城。

  畢雲天知道這麼追下去是追不出結果的,就是追上了也不可能把他們扣留下來。畢雲天在臨紫市街頭徘徊複徘徊,真是一籌莫展。他意識到,如果此事在省電視臺一曝光,別說他進不了市政府,就是縣委書記的帽子恐怕也得拱手讓出去。這樣的先例也太多了,不少地方官員就因為一兩件不說沒事,一說就可上綱上線的小事被媒體曝光而栽了跟鬥。畢雲天越想越氣憤,越想越覺得危險,腦殼裡像裝了烈性炸藥,隨時都會爆炸。畢雲天無奈地歎道,算了吧,天要滅曹,我也是沒法子啊!畢雲天這麼哀歎著,人已經下意識地進了梅家院子。他又與那雙桃花眼相遇了。他暗想,在這雙美麗動人的媚眼面前,那鳥縣委書記,那鳥市政府副市長又算得了什麼

  呢?這時畢雲天才猛然想起他省城裡的一個同學,他神通廣大,說不定能給自己出點主意想點辦法。畢雲天一個電話打過去,那同學在那邊說,省電視臺我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我有一個哥們兒跟他們有點往來,我給你打聽打聽。一個小時後,他就回了電話,說他的哥們兒這兩天正好在省電視臺做節目,可以帶畢雲天去找找他。

  這一回梅麗臣阻住了畢雲天。她說,我聽說省電視臺做環保節目的那幫記者硬得很,否則他們的節目早做不下去了,你這一套恐怕管不了用。畢雲天急了,說,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們把節目播出來?梅麗臣說,我覺得應該讓他們播出來。畢雲天詫異地望著梅麗臣,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梅麗臣說,我知道你們那些小礦都是土法上馬,要設備沒設備,要技術沒技術,更不用說環保措施了,對生態的破壞自然十分嚴重,你這個縣裡的主要領導如果聽之任之,以犧牲生態為代價來發展所謂的地方經濟,這本身就是一種短視行為,是一種犯罪啊!

  這個道理,畢雲天當然不用梅麗臣來給他講解,他在電視、報紙和其他許多場合聽得還少嗎?但就是怪,平時聽到這些話,畢雲天總是不當回事,總認為媒體和上面說這樣的話是因為不懂下情和地方政府養家糊口的難處,現在這話自梅麗臣的口中說出來,竟然一下子就把他給觸動了。他望著梅麗臣那雙可愛的桃花眼,沒有出聲,讓她繼續說下去。梅麗臣又說,現在國家對環保問題抓得越來越緊了,你們那些小礦遲早得關,我看你不要上省城去了,讓人家把節目播出來,觸一觸你們縣裡的大小官員,使你們下決心把小礦關掉,想辦法搞點別的產業。

  畢雲天聽了梅麗臣的話,馬上回去組織縣裡幹部集體收看了省電視臺的節目,然後全縣幹部和司法幹警上山強行拆除關閉各類小礦。畢雲天知道,拆了關了並不等於事情就結束了,因為礦山上的農民如果沒有別的出路,你今天拆他明天建,你今天關他明天開,你又不可能天天守在山上,那還是同樣解決不了問題。畢雲天於是籌集資金獎勵農民上山種樹,又帶著人上省城進北京,向林業部門申請退耕還林項目資金,讓農民把力氣從破壞環境轉移到保護環境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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