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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那個時候的大學生很俏,畢雲天畢業後北京和省城好幾家單位都到他們學校要人,他完全可以任選一個單位留在北京或省城,不知他是忘不了紫街那位長著桃花眼的梅家女,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竟然又回到臨城,到紫街後面的市委裡做了一名幹部。這時梅麗臣已經是一位高中生了,出落得水仙花似的。畢雲天又騎上那部舊自行車,又天天從梅麗臣家門口經過。可當畢雲天把車停在梅麗臣面前,笑著問她還坐不坐他的車時,梅麗臣那雙亮麗得仿佛要滲出水來的桃花眼卻羞澀地低下了。

  畢雲天感到一絲絲驚慌和失落。梅麗臣那雙光華四溢的桃花眼總在他眼前閃著,拂之不去。他儘量回避著她。直到梅麗臣高中畢業後在商場裡做了營業員,他才鼓起勇氣,把自行車騎到了商場門口。梅麗臣終於再一次坐上了畢雲天的自行車後座,一如多年前一樣。

  不想就在兩人如膠似漆難分難解的時候,紫街人確切地說是畢家人出來干涉了。他們說,雲天啊,你是大學畢業生,你找一個小營業員,不般配不說,你臉上也無光啊?他們還說,你現在是堂堂市委幹部,前途無量,鵬程萬里,而梅麗臣父親早逝,母親躺在病榻上,你娶了她,不要拖累你一輩子?這對你的仕途可一點也不利啊。畢雲天的父母也說,妻好半年糧,雲天你可要考慮清楚,將來再吃後悔藥就為時太晚了喲!那時的畢雲天正是把愛情看得高於一切的年齡,他將這些勸告全當成耳邊風,置之不顧,仍然我行我素地跟梅麗臣好著。

  這時有一個人走進了畢雲天的家。這人是畢雲天的叔叔畢四海,畢雲天從小就叫他海叔,紫街年輕一輩的人也都喊他海叔。海叔當過臨紫師專中文系教師,後來離開了師專,在紫街開了一個小店,經營書刊和字畫,多年下來,他已經把生意做得挺有規模了,廣州上海武漢好多大城市都有他的分店。海叔對畢雲天說,雲天啊,你知道你為什麼喜歡梅麗臣吧?

  這一問,倒把畢雲天問啞了,他好像從來就沒想過這麼一個問題。畢雲天說,喜歡就是喜歡,愛情是沒有理由和依據的。海叔說,你這都是從那些浪漫的外國小說裡學來的,可現實畢竟不是浪漫小說。畢雲天說,可現實與愛情也不一定矛盾。

  海叔搖了搖頭,背著手在屋裡繞了一圈,然後站在畢雲天面前說,你注意過梅麗臣的那雙眼睛沒有?畢雲天這一下得意了,他說,您一問我倒明白了,我愛上她,原來就是喜歡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海叔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我就知道你是為她的那雙眼睛所迷惑,你知道那是一雙什麼眼睛嗎?畢雲天問,那是一雙什麼眼睛?海叔說,那是一雙桃花眼,有那樣眼睛的女人,不僅淫邪,而且克夫。海叔說,按相學上的說法,誰娶了這樣的女人,誰便家無寧日,不是短壽,也會窮困潦倒一生。海叔說,這樣的事,我可見得多了,梅家好些女人都有這種眼睛,娶了有這種眼睛的梅家女的男人不是早逝就是家道中落。

  這時輪到畢雲天哈哈大笑了,他笑夠了之後才說,海叔呀,什麼年代了,您以為您的話還會有人相信嗎?海叔有些生氣,說,你不相信就不相信好了,你如果願意斷送自己,你就娶這個女人吧。說完,海叔拂袖而去。

  此後,畢雲天依然和梅麗臣來往著。但不知何故,他卻多了一個心眼,常偷偷去瞧梅麗臣的那雙桃花眼,越發覺得那雙眼睛好看,總是看也看不夠。梅麗臣發現畢雲天在看她,就說,我們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還沒看夠?畢雲天說,你太漂亮了,尤其是你這雙眼睛。越覺得梅麗臣的眼睛漂亮,畢雲天就越容易想起海叔跟他說過的那些話。他不出聲地說,難道海叔說的真是那麼回事麼?畢雲天雖然是一個堂堂的大學畢業生,不久前還入了黨,信奉的是唯物主義,但他畢竟生於紫街長於紫街,不可能一下子做到超凡脫俗。

  關於梅麗臣的桃花眼淫邪克夫的話慢慢也傳到了她本人的耳朵裡。梅麗臣開始並不當回事,可後來說的人多了,她心裡也不自在了。她開始尋找藉口回避起畢雲天來。恰在此時,另一個女孩走進了畢雲天的生活,這就是董小萍。

  董小萍那時剛從師範畢業,在一所中學裡教書。她的父親是當時的市委常委兼市委秘書長,是畢雲天的頂頭上司。董小萍跟她父親住在市委大院裡,有空常到他父親的辦公室去玩,就認識了畢雲天。機關裡年輕人不多,董小萍的到來總是給死氣沉沉的機關平添一道亮色,畢雲天就似遇見了許久不見的知己,跟這個小姑娘有說不完的話題。慢慢地兩人就投機起來。也就是說,畢雲天生活裡從此有了兩個女孩。他當然無法不去比較這兩個女孩。一比,董小萍的優勢就顯示出來了。

  後來畢家人知道了關於畢雲天和董小萍的一些情況,就都來攛掇畢雲天,說董小萍可是大權在握的市委常委兼秘書長的女兒,把她逮住了就等於逮住了今後往上爬的天梯,這輩子飛黃騰達就有了希望。畢雲天竟也變得猶豫起來,一邊是青梅竹馬的情人,一邊是關係自己前途命運的頂頭上司的女兒,攤到誰都不是那麼好做決斷的。

  是梅麗臣的離去,成全了畢雲天和董小萍的婚事。那時沿海剛剛開放,梅麗臣不聲不響地去了那邊,走時連畢雲天的面都沒見,只留下一封短信,說兩人的緣已盡,他不要等她,等也是白等。

  梅麗臣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後梅麗臣的母親逝世時她才風塵僕僕從沿海回到紫街。這時畢雲天已有一個三歲的兒子,他本人也到下面縣裡做了縣長。畢雲天是在梅麗臣母親下葬後才知道這個消息的,他扔下縣裡如麻的事務,匆匆趕了回來,在梅麗臣母親住過的屋子裡見到了老人的遺像和這個他一直無法忘懷的女人。他默默地在這個屋子裡陪了梅麗臣三天,到第四天,梅麗臣再也抑制不了自己,撲進畢雲天懷裡大放悲聲,不知是痛哭她那死去的母親,還是自己逝去的愛情。

  梅麗臣就在這個小屋裡住了下來。她沒去外面找工作,她的存款幾輩子也花不完。她深居簡出,惟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個沒有約定的日子,畢雲天駕著車從縣裡趕回紫街,悄悄推開她家那道靜靜的虛掩著的木門。而這個時候梅麗臣那雙上挑的桃花眼便更亮麗更濕潤,畢雲天一碰上這雙眼睛,全身的血液就抑制不住地澎湃起來。畢雲天癡想,這一輩子恐怕再也沒法拒絕這雙勾魂攝魄的眼睛了。爾後畢雲天就在一隻鋪著花布墊的木椅上坐了,讓那份溫馨的感覺霧一樣地在心頭彌漫開來。梅麗臣嗔道,你好久沒來了。畢雲天說,其實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著你。梅麗臣說,你是一隻花舌子。畢雲天說,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喜歡說蠢話的男人。

  梅麗臣就笑了。她笑著轉過身去,進了廚房。等梅麗臣從廚房裡出來時,她手上多了一件東西,那是一隻小木盆,裡面盛著直冒白氣的熱水。梅麗臣把木盆端到畢雲天的身前,讓他把腳放進木盆裡。那熱水有些燙。當然是剛好能夠承受的那種燙。畢雲天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股暖流自腳底升起,慢慢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寸皮膚洇去。梅麗臣就在他的斜對面坐下,很感興趣地聽他說些縣裡的事情,偶爾也插上一兩句,好像她就是他的領導,在聽他的彙報。說著說著,他就忘記自己說到了哪兒,他的注意力被她那雙上挑的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吸引了過去,他覺得他這輩子能與這雙桃花眼相遇,真是自己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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