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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說得屋裡的人都開心地笑起來。楊家山臉上的肌肉也牽了牽,露出變形的微笑,同時嘴裡費勁地吐出一個謝字,雖然不是怎麼清晰。楊夫人喜得什麼似的,樂道:「馮部長是個大貴人,見了你,老楊終於說得出完整的字眼了。」一旁的護士也說:「有這樣的好朋友關心著,楊主任會很快康復的。」

  楊家山站了兩分鐘,幾個人又扶他回到床上。馮國富也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掉頭問楊琴什麼時候回來的。楊琴說:「回來二十多天了。辦手續拖了不少時間,不然早回來了。」楊夫人笑道:「琴琴回來得真及時,老楊一見她面,病情就好了一大半。」

  嘮叨了一陣,馮國富又簡單給楊家山說了幾句兩會的情況。會前曾有傳言說,楊家山得了這個病,此次人代會會重新產生市人大主任。事實並非如此,楊家山儘管不能到會,主任仍然留在他名下。究竟本屆人代會議還沒到期,楊家山又還活著,即使要他下去,也得換屆時才好操作。

  也是為安慰楊家山,馮國富說:「楊書記好好養病,病好後,下回人代會換屆時,爭取再做一屆主任。」

  楊家山不可能說什麼,也沒有任何表示。他臉上的肌肉還不是怎麼靈活,表情有些困難。或許他根本就不想說什麼,表示什麼。經過這麼一劫,他應該將官場上的事看淡了許多,以後還做不做這個人大主任,已變得不再那麼重要。官位可換來一切,惟獨不能換來生命,對於任何個體來說,官位再大,也大不過一次性的不可再生和複製的生命。

  怕影響病人休息,馮國富沒敢久留,抓住楊家山的手握握,說了句有空再來看望,跟小曹出了病房。

  來到樓下,兩人正準備上車,一部120救護車呼叫著,從外面開過來。進到坪裡,還沒停穩,身著白服的醫護人員就跳下車,抬出一架擔架來。隨著擔架又下來兩個中年漢子,可能是病人家屬。馮國富好像見過兩位漢子,只是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了。

  是上車後,小曹論到兩位僅子,說是郝老書記的兩個兒子,馮國富這才恍然想起,過去曾見過他們幾回。至於郝老書記,幾天前陳靜如還說起過,他老人家要出家剃度,怎麼這下竟躺到救護車上,被送進了醫院?

  馮國富記得郝老那個時代,不少人腦袋裡還真裝著為人民服務的觀念,國家和集體的利益考慮得多,私人的事情考慮得少。郝老就是這樣,在市委書記任上多年,也沒將兩個當工人的兒子調出工廠,塞進機關,弄個科長局長的幹幹。當然也不能排除當時工廠效益不錯的因素,那時有些技術的工人,比當科長局長的差不到哪裡去。也是應了那句舊話,情況總是在不斷變化的,郝老離休沒多久,工廠紛紛倒閉,兩個兒子都下崗回家。郝老悔莫當初,只好厚著老臉,寫了條子,讓兩個兒子去找在任領導和有關部門。馮國富在組織部時就接待過他倆,所以今天見著面熟。怪只怪郝老一向正直,在位時只知道任人惟賢,離休後臺上沒有自己的代理人,而原來的賢人也不賢了,沒誰把他的條子當回事,兩個兒子的事一拖十多年,至今還是下崗工人。

  紅旗開出醫院後,小曹問還去不去政協,馮國富看看車前的時間,說:「直接回水電局吧,下班時間就要到了。」小曹一打方向盤,小車融入不息的車流。馮國富沒話找話說:「郝老書記身體一向硬朗,想不到說倒就倒了。」小曹說:「市委的人也都這麼說,郝老一輩子從沒得過病。據說是年前去了紫煙山,要在那裡出家修行,被人勸回來不久就病倒在床,拒絕吃藥,又不肯上醫院,說死了算了,好早日成佛。今天可能是已病得相當厲害,才被兩個兒子弄上救護車的。」

  這和陳靜如說的差不多,看來郝老書記這事還挺受人關注的。在馮國富印象裡,郝老可是百分之百的唯物主義,怎麼會忽然想起要出家修行,得道成佛呢?何況這佛也不是誰想成就成得了的。

  由郝老的病,又說到楊家山,小曹感歎道:「我還是佩服楊書記,真正的硬漢子,病成這樣,還能重新站起來。換了別人,怕是只能永遠這麼癱在床上了。」馮國富說:「是呀,不然楊家山就不是楊家山了。」

  說著來到一個路口。忽見前面黑壓壓的堵了一溜車子,小曹只得踩著刹車,無奈道:「還是開兩會好,路口站滿交警,道路通暢了一個多星期。誰想兩會才散,交警卻不知死到哪裡去了,路上又堵起來。」馮國富也笑道:「兩會期間也堵車,代表們遭罪,兩院一府和計劃財政報告怎麼通得過?」

  等了半天,前面的車子才慢慢蠕動起來。馮國富想起自己的購車經費已到位,說道:「小曹還為我服十天半月的苦役,就可回組織部高就了。」小曹笑道:「我一個司機,哪來高就?」馮國富說:「你是正兒八經的幹部,說高就也不虛。在組織部好好幹,不愁不會進步。」

  小曹本來想說,過去馮部長坐鎮組織部,又有楊書記後面照應,還有這個想法,現在有想法也是白有了。又怕觸痛馮國富身上的某根神經,也就輕描淡寫道:「能在機關裡給領導開車,有工資有住房,衣食無憂,我已經非常滿足了。哪像跟我一起當兵的戰友,復員後今天進工廠,明天就下崗回家。還有農村出來的,回去守著幾畝薄田,僅能糊口。跑去沿海打工,錢沒賺到什麼,這個丟手臂,那個得矽肺病,真是慘不忍賭。跟他們相比,我算是天大的幸運了。」馮國富說:「有你這麼會想,人的心態就容易平衡了。」

  回到家裡,陳靜如正在做晚飯。兒子馮俊外面有應酬,兩人的飯簡單,很快陳靜如就將飯菜端上了桌子。說起楊家山的病況,陳靜如也很高興,說上天有眼,讓楊書記這樣的好人能再站起來。馮國富笑道:「你拜佛念經的時候,肯定也念到過家山的名字,不然他哪有起死回生,重新下地的可能?」陳靜如笑道:「那天跟你去看楊書記的時候,我還真在一旁替他悄悄念了念佛。」

  也許是聽馮國富說只有十天半月的苦役了,小曹變得更加殷勤,第二天早上提前十五分鐘就到水電局接馮國富來了。當時陳靜如正在搞陽臺上的衛生,以便待會兒乾乾淨淨焚香拜佛。見紅旗進了院子,掉頭朝著屋裡喊道:「小曹接你來了。」

  要在以往,馮國富肯定會按慣例,挨到該下樓的時候才從容下樓。現在他已沒法這麼做了,當即拎上包,出了門。

  上車後,馮國富問小曹:「今天怎麼提前過來了?」小曹說:「有位要好的朋友出差,去送他趕車,從車站回來時,見上班時間快到了,也就直接開了過來。」馮國富知道他是編的理由,卻沒說破,只說:「這也好,黃主席有提前上班的習慣,今天我要找他說購買新車的事,早些去單位,他那裡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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