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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這小子的如意算盤打得也太精了點,哪裡是辦酒慶賀他母親生日,簡直是尋藉口敲人竹杠。不過恐怕不是馮俊,如今誰家辦酒,不是先撥過算盤珠子,再作安排?馮國富記得從前的鄉下,有人家婚喪僑遷或添丁加口,鄰里鄉親有錢的出錢,沒錢的送上一斗米兩升豆,也算份厚禮。辦這樣的酒,除了湊熱鬧,主要是物資上給當事人一點支持,打個援手,叫做一人有事眾人幫。馮國富上大學那會兒,家裡出不起路費,辦不起衣被和日常生活用品,父母愁眉苦臉,無以為計。後鄉親們紛紛建議,以馮國富上大學為名,辦上幾桌,大家都來湊個份子。父母沒法,只得照辦,這才給馮國富湊足了上大學的錢。父親感激鄉親們,用本子記下大家送的份子,一直保存在箱子底下,臨終前才拿出來交給馮國富,要他不要忘了鄉親們的大恩大德。馮國富知道,當年鄉親們不來湊份子,自己恐怕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個山衝衝,也就格外珍視這個本子,搬了好幾回家,許多東西都散失了,惟獨這個本子不肯扔掉,至今還留在身邊。他最懂這個本子的價值,後來自己大權在握,面對來自方方面面的誘惑,頭腦發熱,無法抵禦時,就拿出這個本子翻上一陣,讓自己變得理智起來。至於鄉親們有什麼困難找上門來,馮國富更是二話不說,能幫忙的儘量幫忙。家鄉辦學改水或修路架橋,馮國富總是慷慨解囊,同時利用工作上的便利,給有關部門打招呼,解決部分資金,以此回報鄉親們。

  想著這些舊事,馮國富也就更提不起給夫人辦酒的興趣。禁不住給馮俊講起這段往事來。馮俊不解,說:「爸你這是怎麼了?我要給媽做生,你卻給我們搞起傳統教育來了。」

  馮國富苦笑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還是陳靜如懂得丈夫,對馮俊說:「你爸是不同意辦這個酒的。」馮俊急了,說:「這酒明顯有賺,怎麼不辦呢?」陳靜如說:「正是因為你想賺錢,你爸才不肯辦。辦酒是為了喜慶,變成賺錢的手段,那就沒意思了。」馮俊說:「爸如果這麼想,那就太酸了。既不是偷,又不是搶,這樣的錢為什麼不能賺?」

  馮國富被激怒了,低聲吼道:「這麼賺來的錢,比偷比搶還要惡劣!」然後掉頭回了書房,將舔舌眨眼的母子倆扔在客廳裡。

  跟陳靜如結婚二十六七年了,馮國富好像從沒給她辦過生日酒。最初是家裡經濟拮据,辦不起。後來是工作太忙,沒時間。再後來自己做上縣市組織部領導,怕人家趁機送大錢,有「禮」說不清,還是沒辦。陳靜如倒也通情達理,覺得人人都有生日,沒有什麼值得張揚的,從沒責怪過馮國富。

  那麼現在到了政協,時間和經濟方面都沒問題了,照馮俊所說,又能賺大錢,為什麼還不辦呢?除了陳靜如剛才說的,辦這種酒俗氣,沒有多大意思外,馮國富還有別的顧慮。記得組織部過去有一位副部長還算廉潔,在位時從沒辦過酒。五十七歲退居二線,正值外地工作的小兒子結婚,有人慫恿他把兒子兒媳拉回楚南辦上幾桌。他不想費這個力氣,說要辦酒,等到自己六十歲生日再說。大家笑他,到了六十歲,誰還會理你呀。而現在正是請客的時候,因為已不在位置上,請幾桌客,不會有誰說三道四,又因剛退二線,餘威猶在,還會有人來捧場。老部長想想也是,於是把兒子請回楚南,在酒店裡準備了二十桌,然後親自拿著請貼,送到單位同事和有關人士手裡。不想辦酒那天,除一些親戚朋友和組織部部分老同事外,那些經他手升了官晉了爵或得到重用的人幾乎沒誰露面,二十桌酒席有一半沒坐人。老部長氣得臉色發青,眼睛翻白,當晚就住進了醫院。

  馮國富是在任的政協副主席,還不能完全算是退居二線,與那位老部長的情況略有不同,要辦酒,也許不會這麼淒慘。可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馮國富照樣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倒不是該來的人不來,沒錢可賺,馮國富本來就不想賺誰的錢。主要是遭人輕視和鄙棄,那種滋味不好受。既然知道事情會是這麼個狀況,又何必多此一舉,自討沒趣呢?

  將這個想法跟陳靜如一說,她挺善解人意的,說:「我幾時說過要辦這個酒了?是兒子有這份心情,隨便附和他幾句。」

  馮國富感謝陳靜如的理解,說:「那天我下廚做幾個菜,讓你好好享受享受。」陳靜如說:「你那水平,算了吧。你要有這個心思,那天陪我逛商店得了,怎麼樣?」馮國富說:「你這不是懲罰我嗎?」

  眨眼間,陳靜如的生日就到了。恰好是星期天,馮國富不好食言,陪陳靜如上了街。夫妻二三十年,好像還是結婚之初,陪陳靜如上過兩次街,以後走上仕途,便再沒了這份閒心。特別是官大權大之後,出車入輦的,腳底更難沾回街上的塵泥,偶爾出現在街上,那不再叫做上街,而是檢查市容市貌或與民同樂。今天跟陳靜如並肩走在街頭,馮國富也就有點不太適應,找不到感覺似的。

  好在馮國富準備好了足夠的票子,還算有底氣。大半輩子了,陳靜如一心赴在丈夫和兒子身上,很少給自己花錢,今天得鼓動她買兩件高級點的衣服回去。不想陳靜如總是挑三揀四的,便宜的衣服不喜歡,喜歡的衣服又嫌不便宜,總是下不了決心。馮國富只得耐著性子陪著,不好說她什麼。最後陳靜如自己什麼沒選中,卻給馮國富和兒子各購了一套上千元的西服。馮國富說:「你沒搞錯吧,今天到底是誰的生日?」

  總算有所收穫,陳靜如覺得很有成就感,從服裝店裡出來時,一臉的喜氣。馮國富暗自感歎,這種心裡只有丈夫和兒子,惟獨沒有自己的女人,如今怕是越來越不容易找了。

  往前走了幾步,是一個新裝修過的門店,陳靜如又立住了,說進去看看。原來裡面擺滿各種佛品,佛像佛具佛飾佛經,什麼都有。馮國富猛然想起朱崖說的佛品專賣店來,一問服務員,果然就是這裡。生意好得很,進進出出的顧客不少,櫃檯裡五六個佛服佛帽的服務員忙忙碌碌的,應接不暇。還真被朱崖看准了,這個佛品專店肯定大有賺頭。

  馮國富正在這邊左右環顧,陳靜如已走到櫃檯另一頭,認真挑選起佛品來。平時也沒見陳靜如燒香拜佛,怎麼竟對佛品感起興趣來了呢?馮國富跟過去,問道:「你是幾時成為佛家弟子的?」

  陳靜如沒吱聲,讓裡面的服務員拿過一串佛珠,托到手上,微合雙眼,念念有詞撥了幾下。服務員慫恿道:「這是從佛教聖地五臺山購回來的,檀香木所做。」同時報了價。陳靜如將佛珠轉遞給一旁的馮國富,又拿過一盒音樂帶子,端詳起來。馮國富也伸過頭去,見上面一幅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像,上方寫著《大悲咒》三字,下方寫著這麼兩句話:「若能稱誦大悲咒,淫欲火滅邪心除。」

  陳靜如說:「不是盜版的吧?」服務員雙手合十,說:「阿彌佗佛!佛家不打誑語,自然也不銷假貨。施主不信,店裡有錄音機,可以放給你聽聽。」陳靜如也說了句:「得罪得罪。放就別放了。」去掏錢包,準備付款。馮國富想起朱崖給過的購物卡還夾在電話本子裡,攔住陳靜如,拿出卡來,給服務員瞧,問可以用不?服務員一見,知道是他們店裡的購物卡,拿到電腦上刷了兩下,還給馮國富,算是付了款。

  既然可以刷卡,陳靜如建議馮國富也選兩樣佛品購回去。卡上還有的是錢,馮國富也有這個想法,只是不知選什麼好。自櫃檯前一路看過去,見一側放著佛經,就選購了《金鋼經》和《四念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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