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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回家路上,馮國富又舊話重提,問陳靜如是怎麼信起佛來的。陳靜如說:「你不知道,如今到我這個年齡的女人,還確有不少信佛的。有幾次到同事家裡去竄門,她們都供著佛像,有事沒事就放了佛樂,拜佛誦經,很虔誠的樣子。我自知癡愚,不通佛性,可不知怎麼的,一聽到《大悲咒》聖音,卻感覺神聖,特別喜歡。她們就說這是因為我人慈悲,與佛有緣。拿過他們的佛珠,放手上摩挲,手感也挺好的。她們又說我的手豐腴修長,如佛手一般,佛珠在手,容易與佛相通。偏偏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期然就碰上了佛品店,看來還真的跟佛有些緣份,也就有了購兩樣佛品回家的願望。」

  聽陳靜如說得神奇,馮國富覺得有趣,說:「那你何不購具佛像,放到家裡供奉起來?」陳靜如說:「佛像怎麼好隨便購回家的?那要拜了佛祖,成為佛家弟子,才有這個資格,不然豈不是對佛祖的褻瀆?」

  進屋後,陳靜如跑到封閉式陽臺上,將佛珠掛到牆上,對著做了揖。又回到客廳,打開音響,播放起《大悲咒》來。這是梵樂佛音,自然不同於世音俗調,聲音不高不低,節奏不緊不慢,詞意不明不白。馮國富凝神諦聽,只是不知到底唱些什麼。卻有一股靜氣彌漫在你周圍,你再心浮意躁,也能慢慢平靜下來。尤其是在這樂音中讀經,更是別具境界。

  其實說讀經,並不準確,馮國富不過是隨便翻翻而已,不求甚解。也許佛本來就是不可解的,可解那就不叫佛了,也就失去了其應有的魅力。佛字的意思就是覺悟,一般人缺少慧根,想覺悟談何容易?

  此時馮國富拿在手上的是那冊《四念處》。中間有一段話,讓馮國富很是著迷:「一切諸法皆不可思議,不可思想圖度,不可言語商略。何以故?言語道斷故不可議,心行處滅故不可思。大經雲:生生不可說,生不生不可說,不生生不可說,不生不生不可說,既不可說,亦不可思。大品雲:色不可說,乃至識不可說,眼不可說,乃至意不可說,色不可說,乃至法不可說,眼界不可說,乃至法界不可說,當知五陰十二入十八界,皆不可說。此指俗諦不可說也。四念處不可說,乃至根力覺道,皆不可說,須陀洹不可說,乃至阿羅漢亦不可說。此指真諦不可說。佛十力不可說,四無畏、十八不共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等,皆不可說。」

  馮國富心裡默然道:不可說,不可說,原來什麼都不可說,一說就白了,一說就穿了,說白了,說穿了,就走了樣,變了形,不再是原來的模樣了。

  馮國富這麼癡想著,知道自己到底膚淺,佛的意思肯定要深奧得多,或者說佛根本就沒有意思。膚淺就膚淺吧,沒意思就沒意思吧,不可說,不可說,皆不可說。既不可說,那不說也罷。

  馮國富能做的是拿支圓珠筆,在這段話下面劃了杠,時不時拿出來默誦一遍。

  這天無事在辦公室呆坐,馮國富又拿出《四念處》,反復默誦了幾遍。想起那次朱崖和李總送來的紫檀佛香,只焚過幾回,還剩了不少放在抽屜裡,於是拿出一盤,點著了,放入陶瓷香爐裡。聞著沉鬱的佛香,再誦《四念處》,感覺又有不同。

  下班後,馮國富特意讓小曹將車開往佛品專賣店,拿出購物卡,購了一隻香爐和兩盒紫檀佛香帶回去。還在路上,馮國富就打電話告訴陳靜如,說給她準備了一份過年禮物。陳靜如說:「年輕時都沒見你送過禮,如今老夫老妻了,還送什麼禮?」馮國富說:「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嘛,過去沒送是要忙工作,現在清閒了,正好補補禮。」陳靜如還是不信,說:「那是什麼禮?」馮國富說:「一籃玫瑰花。」

  陳靜如就笑,知道馮國富沒這麼浪漫,說:「開什麼玩笑!沒事我掛電話了。」馮國富忙說:「別掛別掛,求你辦件事。」陳靜如說:「有屁就放,我的菜就要上鍋了。」馮國富說:「馮俊不是有幾條芙蓉王放在書櫃裡麼?你拿四條到樓下來,我用禮物跟你換。」陳靜如說:「兒子的東西,你敢動?」馮國富說:「兒子的就是老子的。」陳靜如只得應諾。

  小曹將車開進水電局時,陳靜如已經站在坪裡了。馮國富也沒下車,將裝著香爐和佛香的袋子遞出車窗。陳靜如趕緊接住,隨後塞進用報紙裹著的芙蓉王。馮國富將芙蓉王轉遞給小曹,說:「在政協跟我跑了一年,朝來夕去的,辛苦了。年關在即,也沒什麼表示,你帶幾條煙回去,也好招待客人。」

  小曹一時感動得什麼似的,眼裡的淚水都快淌了下來。他在組織部給領導開了多年的小車,出門跑上一趟,人家給領導打發煙酒或別的物資,總少不了司機一份,叫做癩子跟著月亮走,確實沾了不少光。可那些好處都是下面基層或單位打發的,又是這麼一種社會風氣,大家都在這麼做,小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應該,自然受之無愧。像今天這樣,由領導本人給司機禮物,小曹跟過那麼多領導,這可還是頭一回。何況世上從來只有民送官下送上的理,誰見過官送民上送下了?小曹心裡很是不安,結結巴巴道:「這這這怎麼行?」要把煙往馮國富手上塞。

  馮國富攔住小曹,本來還想說,政協不比組織部,主寒僕貧,無人打發領導,司機自然也沒什麼油水,自己只好從家裡拿煙犒勞司機。可馮國富沒說,把話咽了回去。佛經有言不可說,你還說什麼呢?

  這麼想著,馮國富已經下車,緩緩朝樓道口走去。他臉上苦笑笑,感覺有些怪怪的。別說小曹這是頭一次受領導的禮,他馮國富也是頭一次送禮給下屬。人都是這樣,有些事情做多了,習以為常,不覺得怎麼樣,從沒做過的事偶爾做一次,確實不太習慣,好像有悖常情似的。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手中有權,有人進貢,誰還會多此一舉,拿家裡的東西打發司機呢?

  陳靜如也覺得領導給司機送煙,有些好笑。可她懂得丈夫的無奈,沒說什麼,卻開起他的玩笑來,說:「玫瑰花呢?」馮國富扔下心頭的塊壘,笑道:「我剛才送的禮物不比玫瑰花更有意思嗎?」

  陳靜如早就打開袋子看過香爐和佛香了。吃過飯,收拾了碗筷,忙將香爐拿到陽臺上,點燃紫檀佛香,又打開音響,放起《大悲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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