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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這天主要安排孫部長跟大家見面,學習內容較少,五點不到就結束了。馮國富跟著大家往門外走時,孫部長過來說:「馮主席是不是回娘家坐坐?」

  難得孫部長如此熱情,馮國富不便推辭,來到組織部,走進部長室。這是金部長原先的辦公室,裡面的擺設和格局依然如故,沒有什麼變動。馮國富在組織部的十多年裡,這間部長室已數易其主。各地都一樣,組織部長是個不錯的跳板,能下來做組織部長的,都是上面的紅人,提拔起來快,部長室的主人在這個位置上自然呆不久。

  孫部長給馮國富倒杯茶,回到桌子後面的高背大椅上,親切地問起他的情況來。家庭子女,工作身體,幾乎問到了。這是一種上級對下級,長輩對年輕人說話的口氣,過去馮國富也是用這種口氣對比自己年齡小的部下說話的。孫部長雖然暫時只是副廳級,行政級別跟自己一樣,卻是市委常委領導,說是你的上級,是無可厚非的。可他年齡究竟比你小了十多歲,說是你的長輩,邏輯上不容易講得過去。馮國富心裡有些不太舒服了。可你不舒服也得舒服,這是中國官場,官在你上,那麼知識也好,能力也好,品德也好,威望也好,便都在你上,甚至實際年齡比你小,也可以做你的長輩。為什麼只有小官見了大官要裝孫子,就是這個原因。想那皇帝小兒,哪怕只有三兩歲,大臣就是七老八十,屬￿他老爺爺輩,也得五體投地,趴在他面前山呼萬歲。

  馮國富意識到自己想得遠了,趕忙收住意念,倒看孫部長找自己來,到底想說什麼。憑直覺,馮國富覺得孫部長不是找自己來閒聊的。

  偏偏孫部長遲遲沒轉到正題上,東一句西一句的,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閒話。馮國富以為自己生產了錯覺。也許是你在組織部工作多年,孫部長剛做組織部長,視你為老同行,才請你來小敘,並沒別的意思。

  又聊了幾句,馮國富覺得該走了。孫部長到楚南不久,要熟悉各方面情況,時間自然是非常寶貴的。馮國富站起身來,說:「孫部長忙,以後我再來拜訪您。」

  孫部長跟著起了身,一邊說道:「不忙不忙,還坐會兒吧。」馮國富說:「我已經耽誤您不少時間了。」孫部長說:「跟你這位老部長說話,也是一種學習嘛。」馮國富說:「這麼說,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要出門時,馮國富轉身去攔孫部長,不讓他再送。孫部長握住馮國富的手,說:「金部長跟我交班時,說過你的情況。安排你去政協,你是做出犧牲的。政協條件又差,連專車都保證不了,才讓你繼續用原來的車。馮主席你放心好了,金部長雖然走了,我做部長也一樣,你不嫌棄,車子你仍然留著,除非政府給你安排了小車經費。」

  馮國富頓時明白過來,孫部長說了大半天,真正要說的,其實就是這句話。是呀,小車你都用了快一年時間了,政府已給你安排了小車經費,也該物歸原主了,不然把你叫到組織部來,特意提車的事幹什麼呢?孫部長看來真是塊做組織部長的料子,善於正話反說。馮國富還只能感謝他的關懷,心裡有什麼想法,一時不容易說出口。

  來到樓下,馮國富還悻悻的,心裡有些不大痛快。

  走近坪裡的紅旗,彎了腰正要往裡鑽,不知從哪裡冒出一位白髮飄飄的老人,手拄如意棍,篤篤篤,敲了過來。

  馮國富不可能不認識老人,他就是十多年前市委的郝老書記,當年馮國富外放去楚寧做組織部長,還是他老人家在常委會上點的頭。馮國富也沒上車了,忙伸直腰,笑著迎上前去,要跟老人打聲招呼。

  郝老也許已不認識馮國富,或者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一直抬著頭,挺著胸,目不斜視的樣子。馮國富吱聲不得,尷尬地笑笑,讓過老人,看著他往市委大樓方向直奔過去。別看郝老書記拄著如意棍,年紀早過古稀,可背後看去,腰杆卻還挺直的。

  就在馮國富正要轉身上車的時候,大樓裡走出一夥人來,為首便是今天主持中心組學習的吳書記。照理吳書記應該認識郝老的,官場中有慣例,誰入主哪個地方,總會先去拜訪當地的老領導,穩住他們情緒,以免少惹是非。估計這天吳書記心裡有事,又被一夥人簇擁著,沒注意到郝老,從臺階上走下來後,便匆匆往停著皇冠的柏樹方向走了過去。

  郝老顯然是被激怒了,也不往臺階上邁了,回身健步朝吳書記追過去。那些緊隨吳書記之後的下屬們心思全放在領導身上,竟然沒誰發現郝老氣勢洶洶跟了上來。就在吳書記到得車前,低頭正要往下屬打開的車門裡鑽時,郝老手上的如意棍呼一聲揮舞過去,直接插進車門裡面,同時吼道:「姓吳的,你給我悠著點!」

  吳書記這一驚非同小可。楚南地面上,他可是地地道道的第一人,何況又在堂堂市委大樓前,身旁還有好幾位下屬護衛著,誰吃了豹子膽,竟敢如此放肆!偏了頭往後一瞧,才發現是怒目圓睜的郝老。吳書記雖已全身血滾,卻又不太好發作,忙豎起身來,陪了笑臉,問郝老書記有何指教。

  郝老的如意棍已從車門裡抽出來,舉到高處,狠狠敲著車子頂棚,冷笑道:「我敢指教你大書記?我要指教的是這台小車,它的造價到底能抵多少失業工人的活命口糧!」隨著嗓門的提高,手上的力氣也在逐步加大,車棚被敲得咚咚亂響。

  簇擁著吳書記的人當然不會袖手旁觀,有的插到郝老和吳書記之間,做舍生護主狀,有的捉住郝老的如意棍,苦口婆心勸解起來。

  馮國富遠遠見了,知道不便看領導熱鬧,過去解圍幫腔,又有那麼多人勇敢地保衛著吳書記,自己也解不著,幫不上。只得趕緊上了車,一邊想郝老今天也許就是沖著吳書記去的,心裡一定早窩了一團火,不然也不至於這麼激動。在顯位上呆過的人好像都一樣,身子退下去,火氣竄上來,誰的氣都敢發,誰的娘都敢罵,甚至像郝老今天這般舞棒動棍的,說不定怒氣高了,還真會打人。倒是在位的領導一個個不溫不火的,什麼氣都受得了,就是被人唾一臉的唾沫星子,抬手輕輕抹掉就是,就如剛才吳書記那樣,修養好得很。

  這麼思忖著,車子早出了市委大院。小曹放慢速度,問是不是回水電局,馮國富這才想起要去陪馬副主席吃飯,說了酒店名字。幸好才五點過一刻,沒有誤事。

  趕到酒店,離約定時間還差十分鐘。李總不認識馬副主席,馮國富是中間人,自然不能落在後面。不想馬副主席積極得很,馮國富下車時,他已在酒店門口站了二十多分鐘了。馮國富暗暗好笑,這個馬副主席為今天的飯局,昨晚怕是連覺都沒睡好。

  剛好李總也趕到了,馮國富將兩位作了介紹。李總趕緊道歉說:「我以為自己是第一個趕到的,哪裡知道領導們比我還準時。」他當然不好說兩位比他還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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