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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魏文建把車指揮停穩,對馬程度冷笑一聲,說:「你那個政府官員算個鳥,要是把你這個花錢買來的十幾品的破官和這輛奧迪車聯繫起來,韓副主任可以通知你們司法機關馬上就對你進行調查你信不信?我告訴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引起他老人家的注意,只要引起他的注意,他把眼睛盯住你了,就少不了你的麻煩。」

  馬程度翻了翻眼皮子,頓時不吭氣了。

  然後兩個人就開始往山上走。魏文建說:「跑步,從左邊那條小道上,超過去。」

  馬程度說:「要跑你跑,我可是跑不動。」

  魏文建說:「也好,咱們各走各的,我的材料說不定已經到韓副主任手上了,都是你這個新生的資產階級害的,讓韓副主任看見我們兩個人勾結在一起,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說完,果真撇開馬程度,腆起已經微微發福的上校級肚子,抄小道往貫山奔去。「

  魏文建感覺今天晦氣透了,老擔心要出什麼事。

  接到通知的時候,馬程度還在他的辦公室裡糾纏,要他幫助穿針引線打通關系將他的一個「表妹」弄來當兵。當然遭到了義正辭嚴的拒絕。

  魏文建這陣子一直處於惶惶不安狀態,各種情報表明,有人檢舉了他,尤其嚴重的是,軍區紀委副書記、韓副主任最近從本集團軍紀委調了一批材料過去,這裡面有沒有他的事,他尚不摸底,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在本軍區,沒有人不知道這個事實,只要讓韓副主任注意到了你,你的馬腳就再也不可能包住了。前兩天他曾經給韓副主任打了個電話,當然不敢提及有人舉報自己的事,小心翼翼地向首長問好,別的屁也不敢放一個。韓副主任倒是很客氣,不緊不慢地跟他聊了幾句,還問了問家庭和孩子的情況。可是魏文建心裡更虛,韓副主任越是避開實質問題,他就越是意識到實質問題的嚴重。土豪劣紳馬程度不識相,居然在這個時候還來添亂,自然讓魏文建平空生出三丈燥氣。他當時就一口堵住了馬程度的嘴,「你狗日的有幾個表妹?從我手裡送到軍校的就有三個,你老實說,你收了人家多少賄賂?」

  馬程度嬉皮笑臉地說:「那三個都是假的,一個是我們縣委書記的女兒,一個是地區城建局長的外甥女,還有一個,嘿嘿,是我的……嘿嘿,也算是小姨子。我沒有收人家的一分錢。你狗日的拿了我十幾萬,就到此為止啦?我操,你也太黑啦?」

  這話就有點要挾的意思了。

  魏文建痛心疾首,終於明白了自己已經陷得很深了。他是拿了他十幾萬,最初也是戰戰兢兢的,這十幾萬他沒有獨吞,除了一部分交到了處裡的小金庫,上上下下他也得打點。可是現在問題來了,他能把那些人都賣出來嗎?

  魏文建說:「馬程度啊馬程度,你算是把我拖進泥沼了,我老魏一世英名,可能就要栽在你的手裡了。我跟你講,我的材料已經到了韓副主任的手裡了,也就差不多是到了包老爺的手裡了,我可能是在劫難逃了。」

  馬程度仍然執迷不悟,瞪著一雙肥厚的眼皮,稀裡糊塗地看著魏文建說:「有這麼嚴重嗎?大不了我再幫你燒幾炷高香,給他老人家這個數怎麼樣?他是將軍,咱不能把價開得太低了。」

  馬程度翻腕比劃了一下:「十個?」

  魏文建苦苦一笑:「找死啊,那才叫加速滅亡呢?你他媽的以為你那幾個臭錢就能通天啊?也就是我老魏一時糊塗才上了你的賊船,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突然接到一個來路不明的通知,魏文建當然要犯嘀咕,路上他曾經跟馬程度探討過,說:「我看這事有點蹊蹺,祝教員去世,滿打滿算也才十八年,怎麼搞出了二十周年祭日呢?」

  馬程度則拿出學問派頭大大咧咧地說:「嗨,連這個都不知道?陰壽比陽壽大,算周年前後要各加一年。」

  魏文建對馬程度的話半信半疑,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他甚至懷疑這是韓副主任在撤席十八年之後安排的又一課。這樣的話,可能會有三種結果,一是韓副主任給諸位同學敲敲警鐘,不要被商品經濟的大潮沖昏了頭腦,及時懸崖勒馬——謝天謝地,要真是這樣也許就好了。二是韓副主任把他抖落出來,以他為反面教材,進行現場直觀教育,念他已經翻然悔悟,給他一個退賠改過的機會,從輕發落——這也是手下留情了。三呢,韓副主任會不會選擇這樣一個時候,這樣一種場合,當場宣佈對他的處置,達到敲山震虎的可能?這種情況可能性不是很大,也不是完全沒有。只要看看韓副主任身邊有沒有帶來紀檢和保衛部門的人,那就一目了然了。

  二

  魏文建一路氣喘吁吁,奔到祝敬亞的墓前還驚魂甫定,待譚文韜和常雙群、闞珍奇等人迎過來跟他握手的時候,兩眼還不時往山下巡睃。

  韓副主任還沒有上來,但是魏文建的心緒稍微穩當了一些——韓副主任身邊沒有別人,只有一個年輕的女兵。

  譚文韜問常雙群:「那姑娘是誰?」

  常雙群眯著一雙看不見色彩的眼睛,認真瞅了一會兒,說:「不知道。」

  旁邊蔡德罕說:「是韓小瑜。」

  再往山下看,又上來三個女同志,原來是叢坤茗和楚蘭一邊一個攙著柳瀲上來了。

  蔡德罕介紹說,不僅是原七中隊學員接到了通知,許多與七中隊有關聯的保障人員也接到了通知。叢坤茗和楚蘭是昨天到的,前者還有一個任務,是來接柳瀲到W市治療腿傷的,這位已經聲名遐爾的著名骨科教授,近幾年來致力於一個課題,就是要把柳瀲摔碎的膝蓋恢復到原位。楚蘭現在是某基地宣傳處的副處長,此行也有專門陪同叢坤茗和柳瀲的意思。

  半山腰上的韓副主任也看見了幾位女同志,便停下步子,等待她們。

  這時候,馬程度像坦克一樣轟轟烈烈地開了上來,見面就是擁抱,抱住譚文韜說:「啊,譚老一啊,當師長啦!這些年,也不給兄弟寫個信打個招呼。知道你當師長的消息,我在某某市白天鵝酒家請了一桌客,在你缺席的情況下還為你大大地慶祝了一下,不信你可以問老魏。」

  魏文建咬牙切齒地說:「別把你跟我連在一起。」

  常雙群輕輕地拉了一下魏文建的胳膊,往旁邊閃了一下,問道:「老魏,我看你神色不對,是不是不舒服啊?」

  魏文建差點兒就落淚了,捏住常雙群的胳膊說:「老常,我可能要犯事。也許,今天就……」

  話到此處,嘎然打住。

  「哪方面的事?」

  魏文建苦笑著說:「這年頭,別的事還叫事嗎?」

  常雙群不再問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老魏,我給你一句忠告,爭取個主動吧。」

  魏文建長歎一聲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哦!我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愧見故人啊。」

  正說話間,韓副主任等人上來了,大家都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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