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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突然傳來一聲威嚴的口令:「原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第七中隊學員注意,立——正!」

  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這個口令上。男的、女的、大的、小的、激動的、悲哀的、穿軍裝的、西裝革履的、大腹便便的、依然精瘦的、心地坦然的、忐忑不安的,眼睛裡的渣滓都在這短暫的瞬間被口令聲濾去了,只剩下服從和尊敬。

  發號施令的是大校師長譚文韜。

  譚文韜雙手抱拳,跑步,至韓陌阡約十五公尺處,立定,放臂,再抬臂敬禮——

  「副主任同志,原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第七中隊,應到六十三名,實到二十八名,請您指示。原第七中隊第一區隊學員區隊長譚文韜。」

  韓陌阡抬起右臂,還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稍息。」

  待譚文韜下達了「稍息」的口令之後,韓陌阡走到了人群當中,說:「大家都不要這麼嚴肅,我們今天是來看望我們敬重的祝敬亞教員,也是一次重逢,真是難得一見啊。」

  然後大家就放鬆了,前七中隊學員們又紛紛上來單獨向韓副主任敬禮,握手,互致問候。

  輪到魏文建的時候,魏文建的嘴巴動了動,只說了個「韓副主任……」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韓陌阡笑了笑,把手伸給魏文建,讓他在那上面簡單地握了一下,又迅速抽出來遞給了淩雲河。

  淩雲河敬了個禮說:「韓副主任,我們這要算是黃埔七期了吧?」

  韓陌阡說:「看這態勢,是有黃埔的架式啊。不過有人告你淩參謀長的狀呢,是不是有點單純的軍事觀點啊?當團長的時候跟政委各拉各的車,各跑各的道啊。」

  淩雲河說:「您老人家一個電話打去了,我給人家檢討了。主要責任是在我這裡。其實說起來也都是工作矛盾,個人品質都是好的。

  韓陌阡點點頭說:「我都知道了,我感到你比在七中隊的時候聽話了。」

  接見蔡德罕的時候,韓副主任說:「等一下,我來宣佈一項命令——茲任命,原炮兵某某獨立師養雞場正班級廠長蔡德罕為國營某某某某工廠副處級副廠長。」

  大家都有些發呆,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從蔡德罕臉上的表情大家就看出來了,不是假的。這小子早就知道了,深藏不露呢。

  蔡德罕只是憨笑,笑得眼淚絲絲的。

  韓副主任愉快地解釋說:「這個命令不是我下的,是某某某某委員會組織部下的。蔡德罕已經通過了計算機M-PC級考試,並且被某某某某兵工廠錄用為副廠長了,下個禮拜就要報到了。蔡副廠長,祝賀啊。」

  蔡德罕說:「這不都是首長給我忙來的嘛。」

  韓陌阡環顧四周,問:「今天這個活動是誰發起的?給我們下個通知,也不說組織人是誰,把氣氛還造得很神秘。」

  大家面面相覷,原先認為最大的可能就是韓副主任,可韓副主任也蒙在鼓裡,看來確實有點神秘了。

  魏文建的心裡卻撲通一聲落下了第一塊石頭——原來是這樣,種種猜測都不成立了,暗笑自己是庸人自擾,真是作賊心虛了。只要過了今天這一關,他的補救措施很快就會見效。

  三

  直到韓副主任露面了,大家才發現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不知道這次活動的組織者是誰,算一算時間,今天也不是祝教員的忌日,不知道是誰做了文章。趁其他人同韓副主任交談之際,譚文韜和淩雲河、常雙群站在一邊偵破,淩雲河說:「估計還是韓副主任搞的,可能老人家又有什麼課題了,要給我們再上一堂政治課。」

  常雙群也認為這個可能性比較大。

  譚文韜想了想說:「我看不像,韓副主任要是有什麼想法,他會給我們打電話的,犯不著這麼興師動眾地把我們都弄來。我分析是蔡德罕玩的名堂,第一,他有作案動機。這老兄已經被錄用為某某某某工廠的副廠長了,近日就要離開這裡,臨別之際,把我們招呼到一起聚一聚,緬懷同學友誼,交流感情。第二,他有作案條件。這些年來,這老兄閑得發癢,把我們每個人十幾年的行動路線都琢磨得了若指掌,只有他有可能全面覆蓋通知。第三,他有作案時間,不像你我屁股後面有千軍萬馬,他除了指揮幾百隻雞,就只能指揮柳瀲和他兒子了,這回他差不多調度了半個師的團以上幹部。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在窺探我們的演習進程,選擇在演習結束而部隊尚在修整的時機,使我們這些穿軍裝的脫身成為可能。不信你們把蔡德罕叫來審訊一下,由不得他不從實招來。」

  淩雲河便把蔡德罕叫了過來,譚文韜把上述推理複述一遍,蔡德罕笑了,說:「譚師長火眼金睛,這次活動就是我發起的。」

  淩雲河一聽就火了,「你老蔡膽子也太大了,一下子指揮了半個中隊黨政軍幾十號中高級幹部,連個名字都不暴露。」

  蔡德罕說:「人微言輕,我要是以蔡德罕的名義下通知,你們能聽我的嗎?我不落名字,讓你們誰也猜不透,還以為是蕭副司令和韓副主任通知的,你淩參謀長敢不來?這就叫兵不厭詐。再說,這裡再過兩個月就交給地方辦水泥廠了,你們這些當官的就那麼狼心狗肺,就不該來看看祝教員?」

  常雙群說:「該來是該來,可你也得說到明處,讓我們大家疑神疑鬼的。」

  淩雲河說:「更可恥的是還讓我們自備乾糧。你都當副廠長了,就不能請我們吃一頓?」

  闞珍奇說:「自備乾糧這一條來得絕,是韓副主任的風格。就憑這一條,我們還真的以為是韓副主任組織的。」

  蔡德罕說:「讓你們自備乾糧,那是打迷魂陣,就是要讓你們把視線往韓副主任那裡集中。我是拉大旗作虎皮。」

  譚文韜說:「尤其嚴重的是,還明目張膽地進入演習戰區的局域網,搞密電碼,擾亂指揮程序,簡直有破壞軍事行動的嫌疑。」

  蔡德罕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得意地說:「這說明貴軍的抗干擾能力還是有問題啊,很脆弱啊,連咱山野百姓都能鑽空子。我就是要提醒各位首長——你們那個高科技,還差得遠。只要有誰敢表態不追究我的責任,十分鐘內,我就能讓你們的指揮系統陷入癱瘓。你們信不信?各位首長,任重道遠啊。」

  淩雲河說:「你老蔡別坐井觀天。玩計算機這玩意兒,人對人個頂個,老子不怕你。」又說:「我沒有備乾糧。你老蔡不管我一頓飯,我抄你的家。」

  蔡德罕叫道:「我能不管你們的飯嗎?昨天晚上,三個女同志燉了五隻雞——聽清楚了,是我自己掏錢買的,等下請你們吃雞湯麵條。」

  淩雲河義憤填膺地說:「有你這麼組織活動的嗎?都什麼年代了,還請吃雞湯麵條,也虧得你能做得出來。簡直農民作風。我拒絕接受。」

  蔡德罕說:「那好,我每人發你半隻鱉,三人一瓶茅臺怎麼樣?」

  淩雲河仔細地盯著蔡德罕看,總覺得那張養雞的臉上形跡可疑,有些不懷好意的意思,說:「你這個地頭蛇還有這麼大的氣魄?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能給每個人發半隻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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