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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 沒有人知道這份通知出自誰手。 通知是計算機處理的,落在常雙群等人手上的,是印在70克膠版紙上的郵件。內容很簡單:九月二十六日,祝敬亞教員逝世二十周年,請儘量趕回N-017,給祝教員掃墓。自備乾糧。 沒有落款。 在原七中隊六十三名學員當中,只有四個人沒有接到這份通知,原二區隊的陶濤和一區隊的郭建設於某某某某年參加南方邊境的局部戰鬥,分別在兩支部隊裡擔任副營長和連長,在戰鬥中以身殉職。原三區隊三班趙光凱在某某某某年北方森林大火中率領民兵搶險,身先士卒,以身殉職,時任某縣武裝部政委。 以上三人均屬戰鬥減員。 第四名亡者是原三區隊五班的鄧資財,在最後的角逐中名落孫山,復員回到故鄉後,先後擔任村民兵連長、村支書,帶領群眾走富裕小康道路,擅自開發小煤窯,塌方砸死。屬非戰鬥減員。 就在此前半個月,別茨山下厲兵秣馬,雲集了數萬部隊。原W軍區撤消之後,多數部隊劃歸J軍區,是時正在別茨山遼闊的靶場上舉行加強陸軍師攻防演習,方圓幾十裡的山谷被佈置成巨型沙盤,一場高科技實兵演習被沉睡了多年的別茨山激活了。戰車密佈,天線林立,連續數日晝間,山巒混沌,偽裝煙幕彈在空中築起垂直的煙牆,為干擾雷達的金箔碎片在陽光下熠熠閃爍,洋洋灑灑如天女散花。各炮兵部隊進行現代化的諸元確定操作,實行測、算、傳、裝、打計算機一體化。連續幾個夜晚,山坳電閃雷鳴,直升飛機出其不意地從山谷升起,隱蔽在大山深處的數處地空導彈陣地似乎拔地而起,空中彩色流線交織,銀蛇飛舞,打得打,逃得逃,好一派立體大戰的架勢。 一雙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就在演習進入尾聲、即將結束的時候,一份密碼通報悄悄地潛入演習戰區局域網,參加演習的部分指揮員、原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七中隊學員全都接到了一個秘密指令——該指令的密碼編程用的是原七中隊的通訊教學「九字方格」。無疑,這份秘密指令出自原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人員之手。 九月二十六日這天早晨,最先趕到的是某師政治委員闞珍奇和某縣人民政府縣長常雙群。常雙群問這個通知是不是蔡德罕發的,蔡德罕否認了。 在蔡德罕的陪同下,常雙群和闞珍奇先行一步,來到祝敬亞的墓前。 墓前不知道是在哪年哪月立了一塊大理石碑,上面鐫刻著兩行正楷大字: 生當先生先走一步 先走一步當生先生 沒有落款,也沒有立碑人姓名。常雙群等人也不再問了。 常雙群走到祝敬亞的墓前,從皮包裡掏出了兩瓶茅臺酒,放好,撲通一聲跪倒在碑前,失聲痛哭:「教員,你的學生來看你了,我知道你愛喝一杯,當學生的時候我沒有請您喝過一次酒。這酒,是我自己掏錢買的,每一滴都是乾淨的……」 闞珍奇摘掉軍帽,也要跪下,卻被蔡德罕一把拉住了。蔡德罕說:「你人在軍中,還是以軍人的方式表示吧。」 然後,蔡德罕也跪下了。 至上午十時許,正在別茨山區參加合成軍演習的某部師長譚文韜和某師參謀長淩雲河、軍區報社副社長栗智高、炮兵某部副旅長單槐樹等人身著迷彩戎裝,風塵僕僕地趕到,另有周圍部隊的十幾名校官陸續登山,聚集在祝敬亞的墓前。 一時間,原N-017二號營區東側的貫山腳下,軍車魚貫,山上銀星閃爍。 十幾年不見了,大家都從青年走向中年,從形象上看,基本輪廓沒有改變,但是臉上都多了些滄桑,一向潔淨成僻的栗智高也是一身征塵,而那個因為「文明衛生」問題曾經被眾同學口誅筆伐的單槐樹單副旅長,鬢角上竟然過早地出現了白髮。現年四十二歲的譚文韜一反當年的清瘦,壯實而魁梧,八顆銀星分別扛在兩邊肩膀上,順理成章地烘托出一個年富力強的炮兵師長的威嚴。淩雲河全身野戰打扮,腰間斜掛著一溜金黃色的子彈帶,舉手投足之間銳氣不減當年——盛氣淩人的鋒芒倒是收斂了不少,但是骨子裡的霸氣還是時不時不由自主地滲漏出來一些。 老同學重逢的時候雖然親密如故,但畢竟分別多年,彼此地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大家都是相當一級的領導幹部或指揮員了,就難免多了一點矜持。 譚文韜告訴大家,他在演習前去W市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抽空去看望了已經離休了的蕭副司令,蕭副司令請他轉告能來的七中隊學員幾句話,第一句話是,七中隊不負厚望,大家都很努力,他老人家感到老臉很有光采。第二句話是,任重道遠,不可懈怠,永葆正氣,勇往直前。第三句話是,七中隊學員因公因私到W市去,要去拜訪他老人家,請他老人家喝酒。 大家就紛紛議論蕭副司令,到場的諸位這幾年先後都曾去過W市,也都曾去看望過蕭副司令,但是請他老人家喝酒的事都沒有落實,倒是他老人家來了雅興,吩咐炊事員加兩個菜,請革命事業接班人喝酒。說來說去,喝的還是他老人家的酒。他要你請他喝酒是假的,但是他請你陪他喝酒則是真的。老人家還很特別,越上年紀了,酒量反而越大。 淩雲河說,他當團長的第二年,有一次去W市,中午跟老爺子喝了一次酒,老爺子精神抖擻,聲稱他的電話號碼是七八兩五四(七八兩無事)通訊地址是津巴布維多(斤把不為多)。喝完之後,他已經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老爺子還跟另外一個離休將軍一起唱卡拉OK,唱《我們走在大路上》。唱了一個下午,晚上又接著喝了二兩酒。 眾人無不稱奇,說老人家心胸開闊,襟懷坦白,寶刀不老全是仗著一股豪氣。 十一時許,一輛三菱牌迷彩越野吉普車從朔陽關外出現了,向N-017疾馳而來,淩雲河低聲向眾人宣佈:韓副主任來了。 此時,韓陌阡已是J軍區政治部的副主任,原七中隊學員多數又回歸麾下。但是韓副主任的車沒有開進N-017,在大門口就停下了,然後開始步行。 大家看見了,跟在韓副主任身後的還有一個年輕女兵,陪著韓副主任,沿著兩邊已經長滿雜草的原大隊部門前碎石公路,向二號營區的方向緩緩移動。 同一時間,一輛豪華奧迪也敏捷地穿過朔陽關,徑奔N-017而來。車上坐著的是某集團軍後勤部營房處上校處長魏文建和某地政協常委、某鎮副鎮長、農民企業家馬程度。 抵近N-017大門口,魏文建突然驚叫一聲:「停車!」 司機來了一個急刹車,奧迪便穩穩當當地停靠在路邊。 魏文建打開車門,指揮司機趕快找個隱蔽處,把車藏起來。 馬程度不解其意,嘟嘟囔囔地喊:「幹什麼幹什麼?我們是來給祝教員掃墓的,又不是來偷雞摸狗的,掖掖藏藏地幹什麼?」 馬程度之所以帶了一輛奧迪過來,就是要在眾同學面前顯示一下,我老馬雖然沒能當上軍官,可我老馬混得不比你們差啊。他當然不樂意讓魏文建把車藏起來。 魏文建幾乎是惡狠狠地說:「幹什麼——你說幹什麼?老馬你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年紀吧?你沒有看見嗎,前面是韓副主任的車。」 馬程度抗議說:「韓副主任怎麼啦?我這車是自己買的,又不是偷的搶的,你們怕,我不怕他。」 魏文建不理馬程度,繼續指揮司機藏車,他選了一塊地方,準備把車藏到原家屬區的角落裡。 馬程度說:「老魏你怎麼回事?這一路上總是心事重重的,韓副主任是老首長了,未必今天會抓你隨地吐痰問題?我大小也是一級人民政府的副鎮長,政府官員坐國產車是中央規定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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