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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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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蔡德罕終於順利地拿到了某某企業管理學院的大專文憑,並且成績比較靠前。但是這張文憑作用似乎不是很大。某某企業管理學院正經八百的本科生都分配不了,他這個函授生當然就更沒戲了。韓陌阡找了幾個單位幫他聯繫,一官一兵都不肯拿出錢去打點,自然辦不成事。好單位進不去,能夠進去的效益又不好。有的還不如在N-017當個五人養雞場的場長。如此,也就安下心來,繼續養雞及開展其他活動。 突然有一天,已經成為美籍華人的夏玫玫和另外一個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從天而降。那個女人蔡德罕和柳瀲都不認識,夏玫玫介紹說是黃某某,是她先生的姐姐,也是她的遠東責任有限公司在中國的總代理,W市分公司的總經理。 夏玫玫最終還是放棄了舞蹈,一則因為年齡大了,二則她又開闢了另外一片藝術天地。夏玫玫於某某某某年衝破了蕭天英的嚴密控制,正式轉業,不久之後便同某某某先生結婚,婚後很快就出國了,先後輾轉于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地,最後落腳在美利堅合眾國。直到羈居他鄉,她才發現,舞蹈這門藝術,不僅是在中國軍隊,也不僅是在中國,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它的局限性。凡是由藝術的地方,都是有控制的。藝術這東西控制好了,可以造福於人類,控制得不好,就是社會的禍害,這是她在三十五歲那年從某某某藝術家身上發現的真理。於是她轉向另外一種藝術——金錢的藝術。這是放之四海均被接受的藝術。新的亢奮因之也就應運而生了。在金錢的舞臺上,同樣是可以舞蹈的,思維的旋律和欲望的線條同樣可以流暢並且瘋狂。當然,她和她的先生終歸是文化人,即便掙錢,也不能沒有文化和藝術佐餐。當他們含辛茹苦撐起一片天地之後,就為自己的公司取名為遠東文化發展責任有限公司。該公司主要針對中國大陸、香港、臺灣、澳門和日本、韓國以及東南亞等地市場,營銷古玩、古錢幣、古服飾、古文物、古……居然十分發達。 蔡德罕和柳瀲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個平凡的中午接待這麼兩個特殊的客人。 事情的起因是柳瀲回W市探親引起的。既然是探親,總免不了要帶一些別茨山的土特產。柳瀲上頭有一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下面還有個妹妹,妹妹的孩子尚小,柳瀲提出來將蔡德罕製作的玩意兒帶兩件回去給妹妹的孩子玩,蔡德罕財大氣粗地說:「好啊,這些東西也算是土特產吧,你拎個十件八件走,反正在這裡也沒有誰稀罕它。」柳瀲沒有拎走十件八件,只帶了一門小火炮,一輛小坦克,一門多管火箭炮。豈料這一行就引起了一筆天大的生意。柳瀲妹妹的孩子歡天喜地地拿著這些東西去向鄰居家的孩子炫耀,鄰居家的孩子眼熱,就吵著大人到街上買。獨生子女,沒有個不嬌慣的,鄰居家的大人就大街小巷去買。可是這東西是買不到的。後來就找到了遠東責任有限公司在W市開的一家工藝品商店。回國觀光並且正在該店巡視業務的夏總夏玫玫一看鄰居家大人拿的樣品,眼睛就直了,趕緊打聽這是哪裡來的,後來就知道了,原來產地在別茨山的N-017。 夏玫玫當機立斷,一個越洋電話就打到了美利堅合眾國,然後帶著她的代理人,風塵僕僕地趕到了N-017。 都是老熟人了,蔡德罕也沒有留個心眼,誠惶誠恐地打開了他的「工作室」,讓夏玫玫喜出望外。這裡幾乎囊括了古今中外所有重型火器的模型,工藝精美,造型逼真,計有二百四十六件,建立一個中型展覽館是沒有問題了,當然它的價值遠遠不止開放展覽的門票收入,它的巨大價值在於收藏價值。 夏玫玫竭力地掩飾了內心的激動,平靜地問蔡德罕:「如果有人買,你賣不賣?」 蔡德罕老老實實底說:「你夏編導是老領導了,你要是喜歡,挑幾件去玩就是了,還談什麼賣不賣的事呢?」 夏玫玫說:「這也是你的勞動。現在是商品經濟社會了,我經商了就是商人了,商人是靠錢說話的,我肯定不會白拿你的。你開個價吧,我全部要了。」 蔡德罕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反而不知所措了,吭吭哧哧地想了半天才說:「夏編導要是需要,你都運走算了,我怎麼能收你的錢呢?」 夏玫玫蹙著眉頭想了一陣說:「這樣,一共是二百四十六件,以每件十美元計算,我給你兩千四百六十美元,相當於兩萬多人民幣,你看怎麼樣?」 蔡德罕倒吸了一口冷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爺!這一堆鐵疙瘩,值那麼多錢嗎?「夏編導,你不是開玩笑吧,咱蔡德罕是窮點,可咱又不是瘋子,你可別耍笑咱,咱好歹也是你的兵呢。」 夏玫玫說:「我這個老大姐能跟你開玩笑嗎?我跟你講實話,這些東西是有價值的,一可以辦展覽,二可以收藏,我們就先把它命名為工藝兵器吧。要是對別人,我絕不會跟他講實話。對你嘛,咱們也算是戰友你說是不是?這樣,給你三千美元,東西我今天晚上就派人來拉走。」夏玫玫說完,關照蔡德罕把東西鎖好,就開著黃女士的那輛綠色寶馬到汝定城吃飯去了。 蔡德罕卻沒有心事吃午飯了。愁眉不展地把情況跟柳瀲說了,柳瀲也覺得這是個意外情況,夫妻二人都拿不定主意,這顯然不是一件小事,不是他們兩個能夠作主的。柳瀲靈機一動說,「蔡德罕你別磨蹭了,趕快到留守處去給韓副政委打電話報告,主意由韓副政委拿。」蔡德罕頓時清醒過來了,連飯也沒有顧上吃,就跑到留守處去給韓陌阡掛電話,大約等了一個半鐘頭,電話那邊傳來了韓陌阡的聲音。 「蔡德罕,有急事嗎?是不是柳瀲又要生孩子了?超計劃生育我可是要罰你的款啊。」韓陌阡最近抓反腐敗成效卓著,並且終於扳倒了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樹,受到了某某某首長的表揚,並被總部納入視野,結束了十年正師職停滯不前原地踏步的局面,升任集團軍副政委,心情比較好,居然跟蔡德罕開起玩笑來了。 蔡德罕哪有心事開玩笑,急急忙忙語無倫次地把夏玫玫要買「工藝兵器」的事情彙報了。 韓陌阡聽了,在電話那頭沉吟一陣,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不賣。」 蔡德罕想了想說:「兩萬多塊錢呢,就是讓柳瀲把它捐給殘疾人基金會,也是一大筆啊。」 「蔡德罕我告訴你,我們都不懂,但夏玫玫懂,她既然可以出兩萬,就說明這東西絕不止兩萬,她說十萬,就不止十萬,她說一百萬也不要賣給她,千萬不要答應。」 蔡德罕拖著哭腔說:「怎麼會這樣啊,那些小玩意兒就是個玩意兒,它幹嘛要值那麼多錢啊,我怎麼跟夏編導說啊?好好的關係一下子搞得這麼複雜……我可真是窩囊……」 「你對夏玫玫說,就說是我不讓賣。讓她直接給我打電話。」 韓陌阡告訴了蔡德罕一個電話號碼。 到了晚上,夏玫玫果然帶著幾輛雙牌座汽車和十幾個工人來,隨車還帶來了一些精美的包裝盒和塑板襯墊,按夏玫玫的計劃,這些工人今天將工作一夜,以保質保量安全平穩地把這些「工藝兵器」運往大洋彼岸。 可是蔡德罕卻出示了韓副政委的電話號碼,木木呐呐地說他做不了主,這事得韓副政委說了算。 夏玫玫捧著韓陌阡的電話號碼,一時間竟有些夢遊的感覺,她原來是有計劃去會一會這位「老朋友」的,但她沒有想到,老朋友竟搶在她的前面,插手她的生意了。 電話撥通後,夏玫玫喂了一聲,那邊果然傳來了韓陌阡的聲音,有些蒼老,但仍然是那樣熟悉,「我是韓陌阡。」 夏玫玫還沒回過神來,眼睛就濕潤了,「老阡,我是玫玫。」 「我知道了,我在等你。」 「哦,我會去的。」 沉默。 過了一會兒,夏玫玫說:「老阡,蔡德罕製作的這些小玩意兒我有興趣,我決定買下來了,他說要你發話。」 「玫玫,我們不談這個問題,你先到某某市來,我們見面再說。」 「可是我請的工人都來了,你先發話讓我把東西拉走,我隨後就到你那裡去。」 「玫玫,這些東西是不能賣的。」 「為什麼?」 「因為你出的價太低了。」 夏玫玫頓時愣住了——怎麼,老阡也學會做生意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看來此話不假,十幾年不見,大陸的黨政軍都成了生意精。 夏玫玫突然笑了起來,說:「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最堅定的布爾什維克也學會了討價還價。那好,既然與你老阡利益攸關,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老阡你開個價,五萬美元怎麼樣?」 「夏玫玫你不要老是美元美元的,這是中國,我們習慣用人民幣說話。」 夏玫玫心裡一疼,韓陌阡在她的心目中頓時變得陌生異常。 好啊,果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連韓陌阡這樣的人都陷進來了,那還有誰不來推磨呢?如果說在此之前夏玫玫還有一絲顧慮的話,那麼她現在完全沒有顧慮了,在中國,看來什麼樣的生意都是可以做成的——只要有錢,有錢不僅能使鬼推磨,有錢還能讓磨推鬼。 夏玫玫放鬆了,可是卻放鬆得無邊無垠,反而有一種再也看不見依託的空虛的心慌。夏玫玫冷笑一聲,說:「五十萬人民幣。」韓陌阡說:「不行。太少了。」 夏玫玫幾乎把手機攥出了水,臉色變得蒼白,向周圍的人掃視了一遍,突然疾步走向一個偏僻的地方,狂笑兩聲:「老阡,你狗日的也太黑了。我出一百萬!」 韓陌阡還是那句話:「不賣。你就是給一千萬也不賣。」 「韓陌阡,你以為那些東西真是無價之寶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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