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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張崮生怔了一下,笑了。「譚文韜……哦過去,我說的是我們見面以前,我一直在心裡把你作為標杆的,我是佩服你的,我都應該稱你一聲譚老一……譚老一你想啊,我要真是有一個當大區司令的伯父,還能等到今天來跟你們擠得頭破血流嗎?無稽之談。」

  「那麼,你是通過什麼門路到七中隊來的?」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我惟一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問心無愧,我到七中隊來,完全是走的光明大道,個人沒做一點動作,是組織上安排我們來的。請你相信我。」

  落日終於全部隱進山脊線下面,山野裡升騰起初夏的暮色。從這裡望出去,在群山中間有一塊小小的平原,阡陌縱橫,青紗無垠。太陽落下去的方向,放射狀地輻射出許多雲絮,那就是火燒雲了。火燒雲籠罩著已經升起炊煙的村莊。田野裡見不到農人和拖拉機的蹤影了,只剩下晚歸的牧童,在田埂邊牽著水牛慢悠悠地晃蕩。

  在這個霞飛滿天的夏日的晚間,譚文韜突然暗中做出了一項決定,他要幫助張崮生。把他當做真正的對手來幫助。但是這個意思譚文韜沒有說出來,他只是善意地提醒張崮生,能考進七中隊的,不說有三頭六臂八仙過海的神通,但是,在炮兵這個行當裡,七中隊的人的確是身經百戰久經考驗的,恐怕不是那麼輕易就會敗陣的,也許你等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

  張崮生笑笑說:「當然,我知道。」

  譚文韜後來把他和張崮生的交往告訴淩雲河了。

  淩雲河笑著說:「好啊,你成了咱們七中隊的內奸了。等結束的時候有人被他們頂了,你不挨掐才怪。」

  譚文韜說:「機會是大家的,不能說一進入七中隊就算進了保險櫃,咱們也一樣多了挑戰,我認為這不是壞事。」

  淩雲河說:「好,歡迎參與,不怕競爭,有大家風範,丈夫氣概。」

  頓了頓又說:「你老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底子厚實基礎好,腦子反應快,成績始終都是處於領先地位。可是你看馬程度蔡德罕他們,考進七中隊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成績欄裡的名次一直都在五十名以後徘徊。原先還不那麼緊張,自從來了兩個區隊長,精神狀態馬上就不一樣了,空前緊迫,馬程度的夾差法本來就是弱項,這段時間沒命地練,臉都熬綠了。要是讓張崮生他們頂了,豈不也是個悲劇?」

  譚文韜怔怔地想了想,淩雲河的話不無道理。可是,他又委實很同情張崮生。他自己也鬧不明白,他在感情上甚至偏向于張崮生,也許是張崮生那副忍氣吞聲的樣子打動了他,也許是他的競爭條件更加惡劣?

  譚文韜說:「這真是一件殘酷的事情,反正總是有人得到鮮花,有人要淚眼相看。為什麼會這樣呢?」

  淩雲河說:「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就有爭奪,這是人際關係原理的一條鐵的法則。」

  跟譚文韜一樣,淩雲河是用不著為自己擔心的。在七中隊,他雖然不是最冒尖的,但是保持前十名的地位是輕而易舉的。

  四

  星期六的下午理論課結束之後,淩雲河笑嘻嘻地問譚文韜:「夥計,星期天怎麼過?」

  譚文韜老老實實地回答:「上午打球,下午睡覺,晚上寫信。」

  譚文韜說的是實話,他到教導大隊來,只給已經升任營長的李建武寫過一封信,其他連家信都沒有寫。

  淩雲河說:「好主意。不過還有比這更好的主意。有人邀請我們去雲霧峰玩,中午野餐。你看怎麼樣?」

  譚文韜警覺地問:「誰邀請我們?」

  淩雲河笑笑說:「你緊張什麼?是叢坤茗和楚蘭。」

  譚文韜狐疑地看著淩雲河:「那……不太合適吧?」

  淩雲河反問道:「有什麼不合適?」

  譚文韜想了想說:「反正就是不合適。」

  淩雲河說:「第一,節假日外出咱們請假,合適。第二,條令規定不許單人外出,咱們是四個人外出,合適。第三,條令規定戰士服役期間不許談戀愛,咱們不談戀愛只是結伴遊山玩水,合適。」

  譚文韜覺得淩雲河有些強詞奪理,說:「照你這麼一說,還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合適。可是我覺得咱們兩個男的和她們兩個女的一起出去玩,有點彆扭。」

  淩雲河說:「只要你心裡沒有什麼彆彆扭扭的想法,就沒有什麼彆扭的事情。咱們都是要當幹部的,不能老有土老冒意識。你知道嗎,50年代咱們軍隊還專門有軍官舞廳,節假日軍官們都去跳舞,摟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都不彆扭,現在反而連跟姑娘一起上山都不敢了,時光倒流嘛,復辟後退嘛。」

  譚文韜問:「是誰發起的?」

  淩雲河說:「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不去?」

  譚文韜旗幟鮮明地回答:「不去。」

  淩雲河眨了眨眼,陰陽怪氣地嘿嘿一笑說:「真不去啊?那我就叫常雙群了。可是你得保密。」

  譚文韜說:「既然是光明磊落的,還保什麼密?」

  淩雲河說:「光明磊落的事情也不能滿世界張揚啊。階級鬥爭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要提高警惕,防止階級敵人乘虛而入。」

  譚文韜說:「行了,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

  這個夜晚譚文韜睡得不怎麼踏實。譚文韜有點替淩雲河擔心。兄弟,咱們能有今天可不是容易的事,你得珍惜。有些問題,咱們還得忍著點,為了咱們的大想法,管緊你那個小想法,可別因小失大。

  自從那次在汝定城「鎮壓反革命」回來之後不久,譚文韜就感覺到了什麼,大隊部的一號隊花叢坤茗看淩雲河的那份眼神兒,似乎多了一點內容。如果七中隊有人談戀愛,第一個開始的恐怕就是淩雲河,這傢伙愛虛張聲勢,有一套蠱惑姑娘的戰術。

  譚文韜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分析,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反應也不算太遲鈍,在大隊部那些姑娘中,他說不清楚為什麼,他倒是更喜歡楚蘭一些。他堅定地把自己的感覺局限在一個牢不可破的界限上:喜歡,喜歡就是喜歡,沒有別的意思。喜歡是一種可以自由馳騁的情感,是法律和紀律都不能阻擋的情緒,但是如果再往前走,就不妥當了。

  他和楚蘭的最初相識是在大隊機關閱覽室裡,他不能不承認自己對那個溫文爾雅的女孩子是很有好感的。但是他十分警惕地遏制了這種好感。女知青給他製造的傷口至今仍然隱隱作痛,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給自己找麻煩了。經濟基礎沒有打牢,就談不上上層建築。

  但是,有些問題,卻不是以個人的理性思考所能夠轉移的。譬如說感情這東西,不像裝定諸元,裝多少是多少,你把自己的分寸定在一定的界限上,可是它不一定就老老實實的按你的規矩。什麼叫好感,好感就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那次借書半個月之後,一天晚上他和魏文建去大隊部的軍人服務社買牙膏,回來的路上看見有幾個女兵正在櫥窗下指指點點,見他和魏文建走近了,姑娘們不再嘰嘰喳喳了,幾雙青春的眼睛一齊轉過來,毫不遮掩地看著他和魏文建,看得兩個人很不好意思,譚文韜趕緊低頭去看自己的風紀扣,疑惑是自己身上某個部位不得體或者扣錯了扣子。幸好都不是。

  後來他就聽見清脆的一聲:「譚文韜,九一八。」

  譚文韜當時嚇了一跳,鬧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跟「九·一八事變」有了什麼瓜葛,等女兵們咯咯咯一陣脆笑,才知道這幾個女兵正在辦櫥窗,公佈各中隊本月訓練成績,譚文韜的綜合成績是九十一點八,居全中隊第三。排在第一的是常雙群,第二是闞珍奇,第五位居然是二區隊那個成績一直比較靠後的蔡德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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