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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正說著話,舒雲舒來了。與舒雲舒同行的還有舒雲舒的大姐舒雨霏。舒雨霏是正經的婦科醫生,江淮醫學專科的學生,剛剛畢業,已經被省會一家剛剛組建的部隊醫院錄用了,但是架不住妹妹的軟纏硬磨,計劃調回皖西城,助妹妹一臂之力。姐妹兩個正在醫院的政工辦公室裡彙報,聽說姚大姐來看婦科,對老中醫的診斷不甚滿意,就一路找了過來。

  舒雨霏看婦科同汪亦適自然不同,敢問,問得也細,最後還拉上簾子,給姚大姐做了檢查,如此這般,很快就搞清楚了病因和症狀,開出方子,居然是一半西藥、一半中藥。舒雨霏說,姚大姐患的是婦科常見病,子宮肌瘤,目前我們國家這種病做手術的還不多見,治療起來也比較麻煩。西藥消炎,緩解症狀,中藥理氣,活血化淤是根本,補血也是必須的。平常多吃大棗、豬肝,以食療輔助。

  舒雨霏說得有條不紊,姚大姐也頻頻點頭。姚大姐說,你小小年紀,就如此精通醫道,很了不起。為什麼不到我們皖西城來工作呢?舒雲舒說,我正在勸說大姐調回來,可是她已經在省城陸軍279醫院上班了,那邊不放人。姚大姐沉吟了一會兒說,省城那邊人才多,應該支持我們發展基層醫務工作啊。這樣吧,我回去跟老陳說說,讓他找找老戰友疏通一下,爭取把舒雨霏同志早點調進我們榮軍醫院來。舒雲舒說,那太好了。我大姐來了,我就解放了,不然,我這個婦科主任是要遭人罵的。

  汪亦適和程先覺那天的對話很有意味。女人們看病的時候,汪亦適和程先覺回避,在診室外面的過道裡站著說話。其實沒有多少話說。程先覺跟汪亦適大眼對小眼,有點尷尬。程先覺說,亦適,山不轉水轉,沒想到我們還能一起為人民服務。汪亦適仰起腦袋,不看程先覺,看天。汪亦適說,人算不如天算,想當人上人,也不一定就要踩著別人的肩膀。程先覺訕訕一笑說,這話刻薄了,不知道亦適兄何出此言。汪亦適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我同學一場,我送你一句忠告,為官也好,做人也罷,長久之道,還是一個誠字。左右逢源,上躥下跳,玩到最後,不是摔倒,就是累倒。程先覺說,你這麼說,好像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似的。汪亦適說,蛇打洞蛇知道。不過,我不想跟你弄個是非曲直,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沒有被拋棄,我們現在都是新政權的醫生,人格和醫德是我們的立足之本。程先覺皺著眉頭說,你這樣一說,我就更不明白了。你這話裡,分明是指責我人格和醫德有問題。汪亦適說,你自己想去吧。

  程先覺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程先覺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是你說了就定。汪亦適說,程股長,我不想跟你扯陳芝麻爛穀子,但是現在我們業務歸你管,你不能讓我們老是給人治拉肚子治小腸氣。程先覺驚訝地看著汪亦適說,不治拉肚子小腸氣,你還想幹什麼?難道你想當華佗?汪亦適說,我是學骨科的,你們把我弄到內科,可是這內科也非驢非馬。你哪怕讓我看看心肺看看脾臟,也算是個正經活兒。像這樣天天給人開方子治拉肚子,我這雙手不就廢了嗎?程先覺說,汪亦適啊,我跟你說實話,我們醫院現在就是個大雜燴。丁院長說了,現在是初創時期,要教育我們的醫生同志,不要分內科外科婦科男科,有病大家一起看,有藥大家一起吃。汪亦適愕然問道,丁院長真的是這麼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聽著簡直就是瞎胡鬧。真的這麼做,那不是草菅人命嗎?救死扶傷,這是科學,怎麼能允許這樣亂彈琴!早知道是這樣的醫院,我還不如留在三十裡鋪脫磚坯呢!

  程先覺說,汪亦適,這次我給你留個後路。你知道你剛才說的話是個什麼性質的問題嗎?汪亦適稀裡糊塗地問,你說什麼性質?難道我說得不對?程先覺說,看在你我同學一場,我得提醒你了。你是從國民黨軍醫學校出身的,對於共產黨的政策和領導思路還不是很清楚。你要關心形勢,要研究共產黨的方式方法,否則就可能栽大跟頭。汪亦適氣呼呼地說,我說的是實話,醫學是科學,怎麼能說有病大家一起看,有藥大家一起吃這樣愚蠢的話!這是醫院還是屠宰場?程先覺本來是居高臨下的,是帶著教訓的口吻對汪亦適說話的,一聽汪亦適這麼一說,嚇得臉都白了,趕緊擺手說,汪亦適,老汪,請你打住,信口雌黃禍從口出啊……正在嚇著,猛然看見肖卓然在門外出現了,面色陰沉地向這邊走來,程先覺更是一頭冷汗,趕緊把舌頭拐了一個彎,陡然提高嗓門說,關於……口腔潰瘍的問題,既不是你的專業,也不是我的專業,我們今天的爭論是沒有意義的!汪亦適說,你幹什麼,為什麼見到肖卓然就像耗子見了貓,肖卓然有這麼可怕嗎?程先覺壓低聲音說,何必?你我都是需要脫胎換骨的人,這個時候,何必自找麻煩?老實點吧!

  肖卓然走過來,發現二人神情異樣,看看汪亦適,又看看程先覺,繃緊的臉突然鬆弛下來,笑著問,二位仁兄,一個橫眉冷對,一個神色慌張,這是為何?汪亦適正要說話,程先覺搶先一步說,我們在探討業務,關於口腔潰瘍的原因和症狀。肖卓然狐疑地看著程先覺,又看看汪亦適問,是嗎,怎麼弄出這麼個生僻的課題來?汪亦適說,他信口雌黃,他說你們當官的說,初創時期,有病大家一起看,有藥大家一起吃。我認為這是胡鬧!肖卓然驚訝地看著程先覺說,真有這話?是哪個當官的說的?程先覺頭上的冷汗終於落了下來,絕望地看著肖卓然說,誰也沒說,是我自己說的。因為現在條件艱苦,設備簡陋。汪亦適向我要設備,要顯微鏡,我沒法答覆他,就拿這話敷衍他,誰知道這個死腦筋當真了。肖卓然哦了一聲,看著程先覺說,我們學醫的,人命關天,說話辦事要有分寸,不能胡說八道哦!程先覺說,是是是,肖副院長,我記住了。汪亦適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肖卓然說,好啊,想當年我們「四條螞蚱」,有三個走到革命陣營,殊途同歸,革命不分先後,走到一起就是同志。只是,可惜了鄭霍山,他要是在這裡,我們的力量就會大大加強。汪亦適說,鄭霍山不是鐵杆的反動派,他只是對新政權的政策不瞭解,被國民黨的那一套鬼迷心竅了。如果你們真心重用人才,可以勸說他回到杏花塢來,當一個新軍隊的醫生。程先覺說,汪亦適,你政治上幼稚。鄭霍山那個花崗岩腦袋,是你能說動的嗎?汪亦適說,我不認為鄭霍山是花崗岩腦袋。相反,我認為鄭霍山可能是我們中間最有前途的醫生。肖卓然怔了一下,看著汪亦適問,你是說,你就沒有可能成為最有前途的醫生,還有程先覺和我?汪亦適說,都有可能,事在人為嘛。但從眼前的狀況看,還是鄭霍山最有可能。可是你們老是讓他脫磚坯,還有比這更大的浪費嗎?這比糧食爛在田裡,還要讓人痛心。

  肖卓然說,汪亦適,如果派你去勸說鄭霍山參加解放軍,你估計他會答應嗎?汪亦適說,你是副院長,是解放軍的紅人,還是你親自出馬比較合適。劉備尚且能夠三顧茅廬,你一個副院長,就算再日理萬機,跑一趟三十裡鋪總不會太難吧?肖卓然笑了,不懷好意地看著汪亦適說,哈哈,老同學你露餡了,你是不敢再去說服鄭霍山了,經驗教訓啊。一個多月前,你就吃過他的大虧。難道你想讓我也去碰一次壁?我告訴你,碰壁我不怕,但是我們現在不能勸說鄭霍山參軍。汪亦適說,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他是俘虜?你們醫院裡不是也有俘虜作為留用人員嗎?肖卓然說,政審是一個問題,以鄭霍山目前的表現和態度,政審肯定是過不了關的。但這還不是最要害的問題。汪亦適說,那最要害的問題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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