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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三

  范辰光出事了。

  最初傳到岑立昊和劉尹波耳朵裡的數字讓他們目瞪口呆——一千七百萬。

  劉尹波在電話裡向岑立昊通報了這個信息,岑立昊歎道,「那完了,把老範槍斃十次都夠了。」

  後來又有消息傳來,是五百五十萬,但范辰光拒不交代貪污受賄罪行,據說這個數字可能還要縮水。

  范辰光是在彰原市副市長的位置上翻船的,據說他在工商局過於當家,籠絡了百分之九十九,還有百分之一沒有平衡住,於是乎,千里長堤潰於蟻穴。

  那段時間,關於范辰光的事各種議論都有,其中一個說法是,這夥計太猖狂,跟黑社會有來往。一次省裡一個副書記陪同國務院一名副部長到彰原市檢查工作,是二級保衛。那天正好是范辰光的岳父馬師傅出殯的日子,范辰光的車隊在彰河橋頭同省裡副書記的車隊相遇,范辰光的車隊被交警攔住了,異常惱火,就讓人把交警扣住了,指揮車隊強行通過,同副書記的車隊擦肩而過。省委副書記當時感到很震驚,沒想到彰原市還有這麼無法無天的副市長,讓市委書記找范辰光談話,范辰光還強詞奪理,說副部級沒有資格享受二級保衛,狗日的狐假虎威盡做擾民的事情,我超他是應該的。

  這位副書記倒是沒有深究,還表揚了范辰光,說范辰光同志做得對,就應該堅持原則,給領導幹部提個醒。回到省裡之後,這位副書記給彰原市下了一個指示,說像范辰光這樣敢作敢為的好幹部,應該受到重用,請市委市紀委考察一下,這個同志如果沒有經濟問題,應該作為重點幹部儲備對象。

  這一考察,就考察出毛病來了,尤其是進行經濟方面的考察。彰原市工商局一名副科級幹部向組織上呈報了一份四十多頁一萬餘字的揭發材料,其中修建辦公大樓一項共投入七千萬,按百分之五的比例,拿回扣三百五十萬,另有平時收受賄賂、巧立名目上帳,共五百五十萬。

  馬新是在出事一個星期以後才發現范辰光失蹤的,打手機沒人接,打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問遍了親朋好友和范辰光家鄉黨政官員,杳無音信,後來把情況跟翟志耘說了,翟志耘一聽臉色就灰了,說,「壞了,老範恐怕是被『雙規』了。」

  最初是紀委調查,翻來覆去,晝夜不停,但范辰光就是不予承認,所有的回扣也好,賄賂也好,拿不出證據,說投入家鄉辦學的錢來源不明,范辰光一口咬定是個人勞動所得。紀委搞了半個月,毫無進展,不得不佩服這個金剛部隊下來的幹部果然是個金剛。「雙規」是被軟禁在郊區的一個鄉政府裡,後來移交給司法部門,就被羈押在彰原市的看守所裡。

  劉尹波得到消息的時候,仍然在偵破取證階段,馬新跑到劉尹波的辦公室,哭得已經說不出話了,幾乎跪下來磕頭,要幾個部隊上的戰友想想辦法把老範救出來。

  劉尹波當著馬新的面給岑立昊打電話,現在在部隊就是岑立昊的職務最高,同省市主要領導都有交道。岑立昊聽完情況介紹,讓馬新接電話,對馬新說,「小馬,這種事情開後門是開不掉的,你還是勸勸老範,坦白交代,有什麼問題說什麼問題。」

  馬新哭哭啼啼地說,「翟志耘和周曉曾都說了,千萬不能說實話,這種事情首長你沒有經歷過你不懂,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死不承認,能混就混。」

  劉尹波在一旁哭笑不得,心想這個快嘴女人,真是一點遮攔沒有,老範的事情恐怕她一點也不知道,否則翻船更早。

  岑立昊說,「馬新,這話不要隨便說了,你勸不動,我和老劉爭取最近去看老範一趟。」

  馬新說,「首長你要是親自出面,老範是死罪就會變死緩,死緩就會變無期,最好是個監外執行。」

  劉尹波說,「馬新你真是急瘋了,問題還沒有搞清楚,老範還沒有定罪,你就給他把判啦?」

  馬新怔怔地看著劉尹波,喃喃地說,「我是瘋了我是瘋了,我男人被關起來了我能不瘋嗎。首長啊,老範縱有千錯萬錯,他不該死罪呀!你們都是四大金剛,出面幫老範說句話吧,我代表老范家祖宗八代給你們磕頭了。」

  說著,放下電話就給劉尹波磕頭,又對著話筒磕頭,一邊磕頭還一邊念叨,「首長,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我在給你磕頭啊,救救老範啊,他是四大金剛啊……」

  劉尹波趕緊拎起話筒,對岑立昊說,「老岑,你別擔心,這裡有我。我們冷靜地想想辦法。」

  岑立昊在電話裡說,「第一、感情不能取代法律,老範要是真的有事,我們誰也沒有辦法,只有請律師,這個問題請翟志耘幫忙。第二,老範現在出的是經濟問題,不是政治問題,我們可以以戰友的名義去看望,也幫助組織上做積極的工作,這一點你向市里的同志說明,請他們提供方便。第三,讓陳春梅這段時間陪著馬新,一是讓她冷靜清醒下來,二是防止再出意外。」

  劉尹波聽岑立昊安排得有條有理,就回答了一個字:「是!」

  四

  幾經周折,在彰原市人大主任于庭傑的周密安排下,岑立昊和劉尹波秘密地見到了范辰光。隨行的還有彰原市政法委的一名副書記。

  被關了二十多天,范辰光顯得有些萎靡,但是一見到岑立昊等人,馬上就把腰杆挺直了,身體沒有離開椅子,嘴巴蠕動了幾下,算是打了招呼。

  岑立昊說,「老範,我們來看你了。」

  范辰光還是一動不動,陰沉沉地看著岑立昊。

  劉尹波說,「不容易,岑參謀長是費了很大周折才來的。」

  范辰光說,「謝謝。」

  岑立昊說,「老範,還是實事求是吧,我們不希望你越走越遠。」

  范辰光動了動,把碩大的屁股在椅子上挪了地方,舒適了,才摳了摳眼屎,抬起肥厚的眼皮問,「你是以什麼身份來的?」

  岑立昊說,「個人名義,戰友身份。」

  范辰光說,「那我就告訴你,我沒犯法,這就是實事求是。」

  岑立昊說,「既然如此,把問題說清楚,我們希望你早點解脫。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替老婆孩子想想,也得替老母親想一想。來,這是馬新給你的信。」

  范辰光沒有接信,仍然冷冰冰地看著岑立昊,不緊不慢地說,「我就是為他們著想,我才沒有犯法。」

  劉尹波說,「老範,你這個態度很反常,有些問題總得說清楚吧,那五百五十萬總得有個說法吧?」

  范辰光說,「不是查嗎?我就讓他們查,查個底兒朝天,查個水落石出,只要動真的查就好辦了,沒准能查出一個清官,查出一大批貪官。你們放心好了,不用為我擔心,也不用為我高興,我范辰光到地方這三年來,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三生有幸四腳朝天。讓他們查吧,我范辰光是打不倒的,我范辰光前進的步伐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住的。」

  岑立昊同劉尹波對視一眼,覺得這夥計好像已經不太正常了。

  范辰光說,「你們對什麼眼色啊,你們是不是說,我們早就知道范辰光是個腐敗分子,所以及時地把他清除出革命隊伍?高瞻遠矚啊,深謀遠慮啊,這一手來得厲害啊!可是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范辰光是不會倒下的,是不會讓你們的陰謀詭計得逞的。」

  岑立昊說,「老範,我們是好心好意來看望你的,我們以個人的名義勸你說清問題,至於你自己說不說,那是你的事。我們還是希望你早日解脫,因為你曾經是我們的好戰友。」

  「好戰友?」范辰光冷笑了,「說得好聽,你岑立昊什麼時候把我看成好戰友啦?拍著胸脯你說句良心話,你現在是把我當作好戰友嗎?不,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作好戰友,甚至就沒有把我當作戰友。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你在想,范辰光這狗日的罪有應得,這狗日的註定是要玩火自焚的,是不是啊岑參謀長,是不是啊岑將軍?」

  岑立昊說,「老範,你要冷靜!」

  范辰光說,「冷靜什麼?我冷靜得很!你不要對我這麼居高臨下,你對我永遠都是居高臨下的,就連同情也是居高臨下的。」

  劉尹波說,「老範你受了刺激,思路恐怕有點不太正常,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吧。」

  范辰光撐著眼皮問:「你們為什麼要來,誰讓你們來的?」

  岑立昊說,「老範你這個態度,沒有對話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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