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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孫大竹如此態度,薑梓森就不好多說什麼了,沒想到就出問題了。

  晚上吃罷飯,薑梓森提出來要去看部隊,孫大竹說:「部隊正在休息,你我去了又把他們搞得雞飛狗跳,算了,叫兩個人過來拱豬吧。」

  從內心講,薑梓森一百個不情願拱豬,他確實有些不放心,想到掩蔽部去關照馬賓按照教程組織部隊構工,但孫大竹不動,他也不好自己單獨去,單獨去了,就是跟孫大竹離心離德,而團長和政委之間如果有了這種猜忌,往後就很難配合了。他從政治部下來時間不長,對孫大竹還是很尊重的。出於維護團結的大局考慮,薑梓森才勉強坐下來跟孫大竹一起拱豬。

  參加拱豬的還有副政委蔡起和後勤處長楊君裡。正拱得熱火朝天之際,師偵察營一連的指導員王賀韋帶著一個排過來了,先是把兵撒開了,在學校周圍圍了一圈,然後砰砰啪啪地對空放了一陣空包彈,再然後沖進孫大竹和薑梓森下榻的教室,客客氣氣地請孫團長和姜政委離開學校,聲稱這裡是藍軍火力重點打擊目標,現在已經淪陷,他們也已經被俘。

  孫大竹很惱火,心想你一個小小的偵察連指導員,依仗是岑老虎身邊的人,竟敢對主戰團的團長下命令,也太過分了點。孫大竹大大咧咧地對王賀韋說:「什麼狗屁藍軍紅軍的,這裡現在是265團團部,你們要是餓了,伙房裡還有剩菜剩飯,吃飽喝足了你們該幹嗎幹嗎去,別在這裡搗亂。」

  王賀韋一聽也來氣了,腰板一挺說:「我們是奉師長命令來佔領牛頭鎮小學的,看在團長和政委的面子上,我們沒有動手,既然孫團長不領情,那就不客氣了。二排長,上!把這兩個俘虜押到師指揮部去。」

  孫大竹一看這個指導員要動真格的,也火了,高喊:「楊處長,你去把特務連給我拉過來,把這幾個身份不明的傢伙抓起來,好好審問審問。」

  可是,為時已晚。後勤處長楊君裡此刻已被偵察連的兩個兵扭住了,在一旁嗚裡哇啦地喊:「放開我,你們吃了豹子膽了,敢對我下手!」但偵察連的兵壓根兒不理會楊處長的威脅,反而捅了他一槍托子:「老實點,你已經當俘虜了,還神氣個球!」

  孫大竹一看情形不對,有點心虛,但畢竟是265團之長,上校的架子是不能隨隨便便放下的,四下裡望一眼,本團只有幾個警衛員,也早已被偵察連的戰士扭在一間教室裡,動彈不得。孫大竹聳聳肩膀,抖了抖軍大衣,提了提虛勁,對王賀韋說:「你小子別狗仗人勢,你以為你現在跟著師長你就是師長了是不是?當心哪天我當了師長,我至少也要給你這個指導員送上一個字,知道什麼字嗎?」

  王賀韋不卑不亢地說:「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現在不是師長,我是師偵察營一連指導員,不是你265團偵察連指導員,也不是配屬給你265團的偵察連指導員。我只知道要服從師長的命令,也知道你現在是我的俘虜。」

  孫大竹冷笑:「好,好,有種。我要送給你的是個『副』字。你說吧,你想怎麼辦?押著我們到師長哪裡邀功討賞?老子不跟你走你怎麼著?」

  王賀韋說:「按照戰鬥原則,如果你負隅頑抗的話,我有權代表祖國和人民處決你。」

  孫大竹喝道:「放肆!」

  王賀韋平靜地說:「我的一切言行都是根據執行任務的需要。孫團長,別費口舌了,跟我們走吧。」

  孫大竹說:「跟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當團長和政委的跟師長是個什麼關係?我告訴你,既是上下級關係,又是兄弟關係,我還是岑師長的老連長你信不信?你那麼死心眼較真幹嗎?你就是把我們押過去,師長又能把我們怎麼樣?頂多批評我們沒按實戰要求住進工事,批評完了,我們還當團長和政委,你還是當你的指導員,你以為就提拔你當副師長啦?傻×!」

  王賀韋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說:「孫團長,你要對你的每一句話負責,在你說出每一句同你的身份不相適應的話的同時,也就意味著你將為這些話付出代價。」

  在孫大竹同王賀韋磨嘴皮子的當口,薑梓森一直沒開口,他在冷靜地思考對策。顯然王賀韋不會不認識他這個前政治部副主任,但王賀韋沒有因此而遷就,那他就不好自找沒趣了。眼看這個指導員軟硬不吃刀槍不入,薑梓森擔心把事情鬧大,他想採取息事寧人的辦法,還是攻心為上。

  薑梓森說:「小夥子,雖然我們有失誤,也不過是偷點懶而已。你看我們團長和政委也都是四十歲的人了,身子骨也不像你們年輕人這麼結實,住到這裡也就是避避風而已。真的打仗我們當然不會偷這個懶。你今天打個埋伏,替我們265團擔待一點,我們還能虧了你嗎?演習結束後,我們都是紅軍,還是一個部隊的戰友,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何苦要出我們的洋相呢?」

  王賀韋見姜政委還算和藹,也緩和了口氣,說:「姜政委,不是我們較真,我想替你們打掩護也辦不到了,師長正在你們二連等待審問你們呢。我看二位首長還是穿好大衣,儘快跟我們走吧。讓師長等急了,恐怕對二位首長更不利。」

  孫大竹一聽岑師長就在本團二連,就像屁股上被人猛推了一針青黴素,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脫口而出:「什麼?你說什麼?岑立昊……岑師長他真的在二連?他不是跟隨裝甲團行動嗎?」

  王賀韋說:「孫團長,你們的一切行動都在師長的掌握之中,而且……」王賀韋狡黠地笑笑,攤開手裡的微型對講機,得意地說:「你孫團長的偉大言論都已經通過這個小玩意兒傳到了師長那裡,你就等著吧。」

  孫大竹頓時愣住了,愣了半晌才破口大駡:「混帳東西,你等著。要是在戰場上,老子就斃了你!你這個缺德……」

  王賀韋仍然微笑:「孫團長,別忘了,我這機器還是開著的呢。」

  孫大竹立馬住口,但還是不甘心,終於又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你小子死有餘辜!」

  薑梓森說:「團長,息怒,岑師長既然已經在二連,我們還是趕緊去吧。」

  孫大竹這才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問王賀韋:「怎麼個走法?」

  王賀韋說:「你們的指揮車已被我摧毀,那就委屈你們了,坐我們的摩托車吧。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按實戰要求,二位首長作為俘虜,是要被捆住手腳的。我趁這個機會開後門落個人情,就不捆你們了。」

  孫大竹怒視王賀韋,一言不發,昂首挺胸地率先出門,坐上了偵察連的摩托車。

  五輛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在黃昏寂靜的雪原上碾出巨大的聲響,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向臉上撲過來。孫大竹坐在右邊的車鬥裡,無遮無攔,尤其受風,他把腦袋縮進大衣領子裡,大聲叫喚:「你小子就不能慢點,想凍死首長啊?」

  姜梓森坐在王賀韋的身後,把王賀韋的背當作一堵擋風的牆,歪著腦袋對孫大竹說:「老孫,要不,咱倆換換。」

  孫大竹看了薑梓森一眼,又把頭藏起來,嘟嘟囔囔地說:「算球了,你也不是鐵打的。」

  摩托車開進二連的宿營地陳村,老遠就看見披著軍大衣的岑立昊在村頭迎風佇立。孫大竹的氣焰頓時低落下來,大叫停車。摩托車停下後,孫大竹和薑梓森三步並作兩步,踩著半尺厚的積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岑立昊面前,站穩了,兩人同時舉起右臂,向岑立昊敬禮。

  岑立昊面無表情,也不看他們,而是面向西方天穹的殘陽,口中念念有詞:「孫大竹和姜梓森同志英勇戰鬥,以身殉國,名冊青史,永垂不朽。」

  孫大竹和薑梓森面面相覷,薑梓森喊了一聲:「師長……」

  岑立昊充耳不聞,旁若無人地彎腰向曠野鞠了一躬,繼續進行「悼念」活動:「為孫大竹和姜梓森同志默哀三分鐘!」

  當真「默哀」了三分鐘。

  三分鐘的時間裡,孫大竹和薑梓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經凍紫的臉相繼變黑。

  岑立昊「默哀」完畢,轉過身來,問道:「你們是誰?」

  孫大竹心裡暗罵,狗日的岑老虎,真是做得出來啊!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88師265團上校團長孫大竹,中校政治委員姜梓森。」

  岑立昊冷冷一笑:「你們——到底是誰?從實招來。」

  孫大竹和薑梓森手足無措,看著岑立昊,不知該怎樣回答。

  岑立昊背起手,在雪地裡踱了幾步,說:「孫大竹?薑梓森?不會吧?你們到底是人還是鬼?孫大竹和薑梓森還能在這裡說人話?開什麼玩笑?據我所知,88師265團上校團長孫大竹、中校政治委員姜梓森由於輕敵,脫離部隊,在宿營地遭到敵軍三二六旅特種兵分隊的襲擊,兩位軍官英勇戰鬥,以身殉職。你們這兩個人莫非是三二六師特種兵分隊喬裝打扮的間諜?來人啦,把這兩個間諜斃了!」

  孫大竹三緘其口,終於發言,硬著頭皮說:「我們不是間諜,岑師長,您聽我說……」

  岑立昊說:「要不是間諜,那你們就是借屍還魂了。來人啦,把這兩具裝神弄鬼的屍體給我拖出去,拉遠點埋了。」

  孫大竹上前一步,又敬了個禮說:「岑師長,我瀆職,要處分就處分我,姜政委沒有責任。」

  岑立昊回過頭來,逼視著孫大竹:「好啊,你孫大竹還挺仗義,所謂好漢做事好漢當。那我就成全你吧。我警告過你們要嚴格按照戰術原則行軍,你竟敢消極對抗。我說過的,誰拿我的命令開玩笑,我就拿他飯碗開玩笑。你不是說要給王指導員的職務前面加一個『副』字嗎?遺憾的是,這一點你做不到,而我能做得到。我至少可以把這個『副』字在你那個團長的前面安上半年。陳參謀,把劉副政委給我接過來來。」

  薑梓森一看這陣勢,趕緊求情:「師長,等等,請聽我說……」

  「住口!你姜梓森作為一個政治委員,在團長違抗上級命令的情況下,不敢堅持原則,姑息養奸,以至於造成被動,也難逃其咎。你不要說了,好好反思你自己的問題吧。」

  說話間,作訓科的陳參謀已經在電話裡找到了劉副政委,岑立昊結果話筒,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劉副政委,鑒於265團團長孫大竹在『2·17』演習中違抗命令,擅自改變演習科目,謾駡侮辱友軍,影響極壞,我宣佈一項決定:自即日起,停止孫大竹的團長職務,該職務由副團長賀紹山代理,孫大竹代理該團副團長,分管該團演習中的後勤保障工作。請你指示政治部將此決定提交常委會追認,並上報集團軍,執行區間延續至演習結束後,集團軍黨委批復前。」

  五

  「2·17」演習的重頭戲也就是最後階段,是進行實兵演練。按照岑立昊的設想,這次演習投入的高技術較少,還是一次傳統常規性質的檢驗,目的在於培養戰爭意識,培養短兵相接的應變能力。

  2月28日,鳳凰山四號地域仍然是狂雪漫舞,霾晦濃重,昏天黑地。經過十一天的風雪行軍,無論是人員徒步,還是機械車輛輜重,由於組織得嚴密,各級在各個環節上不敢掉以輕心,絲絲入扣,到會師期限,各部(分)隊都已齊裝滿員到達指定集結地域,進行戰鬥間隙休整。

  按預定計劃,28日下午2點10分將對藍軍三二六旅守備的鳳凰嶺發起總攻。步兵265團和267團的主要兵力已提前進入待機地域潛伏,鳳凰山上空除了飛雪,變得死一般沉寂。沒有人會想得到這裡正在醞釀一場巨大的風暴,這裡正壓抑著一股巨大的火焰的岩漿。

  同步兵待機位置相距七千米外的四號地區,炮兵團的十幾門大口徑火炮和導彈營二十具WE-U導彈發射架也在風雪中翹首以待。

  儘管很累,但官兵們還是很興奮。導彈連七班長張小賓貓在塹壕裡,不斷地吆喝手下的兵,動一動,動一動,別傻呆著。這回好了,就要動真的了。總算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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