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六 | |
|
|
張小賓的興奮是真實的。他當兵五年了,參加過三次大的演習,六次實彈射擊。但是這六次實彈射擊他沒輪上一次,每次都是全體出動,所有人員準備,但是到真打的時候,只有兩三具發射架發射實彈,其他人跟著作業,跟著裝定,跟著喊口令跟著咋呼。而就那兩三具發射架,還層層檢查,層層不放心,到一切安全問題都確定好了之後,才由幾個老操作手實施,其他人都是「群眾演員」,聽一聲響看一道光而已。那種滋味,還不如放掛鞭炮過癮。這次演習結束後,年底張小賓就該退伍了。說起來是導彈兵,還是個導彈兵的班長,可也真他媽的搗蛋,連一次導彈都沒打過,那算啥呀,退伍回家怎麼跟人吹牛啊? 像張小賓這樣的還算好的,沒打過,他還畢竟見過導彈的模樣,有些更倒黴的,當導彈兵四五年,連WE-U導彈是個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只是從教程上見過圖片。這個兵當得也的確窩囊。 炮團三連副連長劉東東的亢奮絕不亞于張小賓,他是從炮兵學院畢業的學生官,不說壯志淩雲,也是躊躇滿志,但是他到88師炮團三年了,也是沒有打過一發實彈。他是學陣地指揮的,講理論頭頭是道,組織訓練也有板有眼,但就有一個弱項,怕人家說他沒打過炮。前兩年演習,要麼是表演射擊,要麼是統一組織,每一門炮打每一發炮彈,要經過無數次檢查,耗時至少在一個小時以上。像這次根據實戰由陣地指揮員確定諸元進行火力分配的「戰鬥」,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也就是說,在今天的「戰鬥」中,他可以充分行使一個陣地副連長的職權,根據上級的命令,自己獨當一面地決定標尺、射向和修正量,確定火力分配原則,而不是像過去那樣站在一旁像個局外人,默默忍受著師裡和團裡那些參謀人員不信任的目光和檢查,默默忍受著別人暢快淋漓地射擊和自己可憐巴巴觀戰的羞辱。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中午十一點鐘左右,集團軍副軍長郭擷天受集團軍黨委的委託,驅車來到了鳳凰山下,在岑立昊和馬複江的陪同下,檢查了88師前指附近的幾隻小分隊,感到很滿意,也很放心。 在炮團的陣地上,看著一排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口徑火炮和炮後嚴陣以待的官兵,郭擷天對岑立昊說:「岑師長,到底是年輕有為啊。坦白地說,像這種全師主戰部分隊幾乎全部出動,人車分離,風雪之中跋涉奔襲幾百公里,安然無恙,的確是大手筆。」 岑立昊說:「這也是郭副軍長和88師歷任老首長們打得基礎好啊。我到88師才幾天?只不過是借老首長們的舞臺唱一齣武打戲罷了。」 說話間,炮團團長丁鐵和政委高三明已經趕到,向郭擷天和岑立昊等人敬了禮,無語地跟在身後。 郭擷天沿陣地走了一圈,邊走邊表揚,說:「我有幾個沒想到。主戰部隊全員拉動,很突然,動起來了,沒有拖泥帶水,這是第一個沒想到;部隊反應靈敏。萬人千車,頂雪跋涉,一路坎坷,一路戰術情況不斷,晝行夜伏有條不紊,機動偽裝逼真實戰。這是第二個沒想到;機關計劃周密,部隊各環節銜接協調。幾百公里迂回,道路嶇崎,泥濘不堪,氣候惡劣,但始終有驚無險,全師圓滿人員裝備無一傷亡丟失,這是第三個沒想到。」 岑立昊說:「謝謝首長的高度肯定。不過,戰役演習還沒有進入到最後的階段,按照我們呈報給集團軍的計劃,檢驗部隊快速機動能力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但從平時狀態快速轉入戰時狀態,按照戰術要求實施攻防戰鬥,還有待于集團軍首長和上級領率機關的檢驗。」 郭擷天略一沉吟,說:「通過這次奔襲演練,證明88師部隊是有戰鬥力的。至於下一步的攻防戰鬥演習,就不要鋪得太開了。還是老辦法,由導調部按計劃出情況,你們慢慢組織,不要搶時間,不要改計劃。實彈也不要打了。這種氣候,能見度不好,容易出問題。」 岑立昊吃了一驚,衝口而出:「郭副軍長,這是您個人的意見還是集團軍黨委的意見?」 郭擷天臉色立馬陰沉下來,說:「集團軍黨委委託我來看部隊,並授權我對最後的行動相機行使指揮權。」 岑立昊說:「郭副軍長,88師萬人千車頂雪踏泥十一天了,就是為了攻防演習,如果最後不按戰術要求操作,不上實兵,不打實彈,那麼這次演習還有什麼意義呢?如果僅僅是為了檢驗機動,檢驗走的能力,我還不如讓部隊天天練五公里越野呢。」 郭擷天說:「立昊老弟,我跟你說,每次演習都是這麼搞的。我還跟你坦白地說,我一看你們那個計劃我的心就提到嗓門眼上了。你是從大機關下來的,那都是站在黨中央和中央軍委的角度看問題,你當然有膽有識了。可是落實到我們這些具體帶兵的,那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點都不敢馬虎。」 岑立昊說:「郭副軍長,你這話我聽得不是很明白。」 郭擷天說:「那我一句話跟你說到底,動人動炮動導彈的事,我勸你三思而行。我是寧肯一槍不發偃旗息鼓,也不去摸這個老虎屁股。就是動,也不能真動,不能全動,不能按你們的所謂戰術要求動。」 岑立昊做奇怪狀,說:「那郭副軍長你說怎麼動?」 郭擷天想了想,扭頭看了看劉尹波說:「岑師長,這個問題你可以和辛政委商量。馬參謀長你要拿主導意見。」 一直沉默不語的馬複江也很為難,他知道岑立昊計劃中的演習和郭擷天設計的演習完全是南轅北轍,岑立昊就是要檢驗部隊的實戰能力,不怕出問題,甚至不怕出現損失,他就是要在這些問題和損失裡面找到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和突破口。但郭擷天是最不願意真槍真炮的動部隊,主要是怕出問題,當然最怕的還是出事故。 這個主導意見實在不是好拿的。馬複江難受了半天,見郭擷天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只好硬著頭皮說:「岑師長,郭副軍長是咱們的老師長了,當然關注88師的情況。我想……實彈是不是可以打個象徵性的,還是像過去那樣,還是放炸藥包演示,聽個響也就算完成任務了。郭副軍長出出於慎重,怕出事……」 岑立昊說:「我也怕出事,但怕出事也不能把演習搞成演戲啊。天下的軍隊,哪有把炸藥包當炮打的?簡直荒唐。我不同意。」 馬複江說:「岑師長,你是沒被蛇咬,所以不怕井繩。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們確實像老師長說的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出不得事啊,你工作再好,你戰鬥力再強,只要你出了事,死了人翻了車,那就是前功盡棄了,你經驗還沒來得及總結,教訓就總結不完了。」 岑立昊說:「老馬你講的苦衷我知道,郭副軍長的良苦用心我也明白,但是,我們不能這麼搞。部隊就是要打仗的,打仗就是要死人的。西方有些國家的軍隊在訓練的時候往死裡訓,不怕傷亡,不怕事故,而在戰爭中追求的是零傷亡。我們呢,平時一次事故都不敢出,真的打起仗來,烈士一大堆。這怎麼得了啊?」 馬複江說:「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是誰都想離事故遠一點。」 岑立昊說:「郭副軍長,大家都在說,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可是即便是薄冰,也得往前走啊!我們的演習計劃是向集團軍和總部都報了的,沒有提出異議嘛。你現在讓我半途而廢,我不能接受。」 郭擷天不動聲色地看著岑立昊,說:「立昊,我已經離開88師了,但是,我仍然把自己看成是88師的一名老兵,我要對88師負責,也要對你負責。你還真想轟轟烈烈地撒出去打一場嗎?分隊的訓練平時都是在充分保障安全的前提下進行的。缺乏實戰檢驗,這樣惡劣的天候條件,萬一打個三長兩短出來,即便你不在乎,我還在乎呢。我怕人家說我給後繼者出難題,看笑話。」 岑立昊說:「郭副軍長,我跟你一樣,也怕人家說我給後繼者出難題。既然是缺乏實戰檢驗,為什麼不檢驗一下呢?不檢驗不是永遠不摸底嗎?如果我們大家你也不敢檢驗,我也不敢檢驗,到我的繼任者更不敢檢驗了,那就只好拖到戰爭爆發,讓我們的敵人來檢驗了。」 這時候,炮團政委高三明站了出來,說:「郭副軍長,戰士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用望眼欲穿來形容都不過分。好多人都當了兩年班長了,還沒有正經八百地打過炮。三連的一個當兵七年的老班長,參加兩次演習,輪上一次實彈射擊,可是按照要求,所有的標尺方向修正量都是幹部標定的,然後是層層檢查,到了他手上,只剩下一件工作——壓發火柄。前年他就該復員了,他哭著喊著死活不走。就一個條件,貨真價實地打一次實彈射擊。他也有他的道理,他說他回去還要服預備役,還是個骨幹,真的戰爭爆發了,他這個炮兵部隊下去的老班長還要應徵,他不能出洋相……」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