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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丁鐵和高三明原地立正,傻掉了。

  高三明說:「師長,我們不知道錯在哪裡,請首長明示。」

  岑立昊站起身來。冷笑一聲:「不知道錯在哪裡?說明你們官僚無知!熊連長,你把你們的飯盛兩碗來,讓你們團長政委飽飽口福。」

  丁鐵立正說:「報告師長,我們已經吃過飯了。」

  岑立昊又是一聲冷笑:「吃過飯了?誰讓你們吃過飯的?告訴我,你們吃的是什麼?」

  丁鐵一聽師長問這個,暗暗叫苦不迭,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就那幾口雞肉,恐怕要惹大禍。但是,在岑師長面前是說不得假話的。丁鐵頭皮一硬,說:「我們吃的基本上也是野戰伙食。」

  岑立昊站起身來,一步一踱,走近丁鐵和高三明:「什麼叫基本上?我看你們這兩張油嘴,就知道你們今天晚上又是吃香喝辣。你們說說,是不是?」

  丁鐵心裡大叫冤枉,可這冤枉哪怕渾身長嘴也是說不清楚的。丁鐵滿臉苦相,磕磕巴巴地說:「報告師長,我們……我是吃了幾塊雞肉,因為……可是……」

  岑立昊厲聲喝道:「可是什麼!我還認為你這個新上任的團長一定有較高的自律素質,可是你讓我失望了。上次我給你的《將苑》,你讀了嗎?」

  丁鐵老老實實地回答:「讀了。」

  「讀懂了嗎?」

  「基本上懂了。」

  「諸葛亮關於為將之道是怎麼說的?」

  丁鐵想了想,背誦起來:「夫為將之道,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饑;軍火未燃,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張蓋……」

  「行了行了,」岑立昊揮手打斷丁鐵:「既然懂得為將之道,為什麼做起來就走樣了?古人尚知軍食未熟,將不言饑,你們倒好,五百里奔襲演練,部隊負荷極重,你們還讓後勤帶上活雞活魚。你那個團指揮所二十來個人,就佔用一台野戰炊事車,卻讓兩個連隊合用一台。你們倒是吃飽喝足了,可是部隊呢?你們吃吃看,這叫伙食嗎?你們二位把它吃下去我再跟你們講道理。」

  九連連長熊詩中端著兩碗米飯,站在團長和政委的對面,不知所措,眼淚都快出來了。按說他是最該受批評的,別的連隊也是野戰野炊,伙食都搞得很好,偏偏他的連隊弄了一鍋半生不熟的飯,又偏偏讓師長抓了個正著,但師長一句也沒有批評他。師長的原則是,不管是誰出了問題,他只抓團長和政委。

  丁鐵和高三明面帶難色,對視了一眼,丁鐵還想辯解,高三明遞了個眼色過去,丁鐵便止住了話頭,兩人苦笑了一下,從熊詩中手裡接過米飯,蹲在地上,就著岑立昊面前的菜盆,艱難地往嘴裡塞,吃不下去了,就拼命地喝湯。湯是青菜湯,上面漂著幾片蛋花,基本上是洗菜鍋的水加點調料,自然十分難喝,但比較起粗糙的米飯和一鍋烀熟的白菜幫子,往腸子裡進要順溜一些。

  二位團首長一邊吃飯,岑立昊一邊訓斥:「怎麼樣,嘗嘗戰士們吃的飯,一種原料,還有好幾個品種呢,有生的,有熟的,還有半生不熟的,味道不錯吧?」

  高三明喝了一口湯說:「師長,您批評我們接受,但是您也應該聽我們解釋一下?關於炊事車……」

  岑立昊喝道:「解釋什麼?我看你們還沒有進入情況,還像以往那樣,認為演練就是練練腿腳。我跟你們說過,這是打仗,就是要按實戰要求細摳每一個環節,你們居然不當回事。五百里奔襲而戰士們吃不上飽飯,還能打仗嗎?我不管你這理由那理由,你們當團長和政委的喝雞湯睡大覺,我這個當師長的到九連來吃飯,我希望吃一碗熟飯,這不過分吧?」

  高三明說:「師長,九連的後勤沒跟上,只是個別現象,並不代表整個炮團。我們的工作是有失誤,主要是我這個政委、黨委書記不深入,工作有死角。後勤是我管的,要處分就處分我吧。」

  岑立昊打量高三明一眼,說:「那好,由於炮團管理部隊鬆懈,戰爭準備不足,導致個別連隊後勤保障不力,造成兵無鬥志。本師長宣佈,給予炮團政委高三明同志批評,即日通報全師演習部隊營以上單位。」

  丁鐵吃了一驚,心想師長這樣處理問題也太……草率了,但是,他又不敢多嘴,只是說:「師長,這事……政委全承擔過去,也……不合適,我們改進。」

  岑立昊大手一揮:「你們二位請回團部吧,九連這頓飯我是吃定了,我來給你們打工,本師長親自教他們怎樣在野戰條件下吃上熟飯。」

  說完,再也不理會高三明和丁鐵,招呼熊連長,轉過身,揚長而去。

  當天晚上,馬複江趕到炮團九連,向岑立昊彙報全師各路人馬的行動情況,聽說師長宣佈給予高三明通報批評,也很吃驚,說:「高三明是全師口碑最好的團政委。一個連隊把飯做夾生了,就通報團政委,是不是太過分了?」

  岑立昊說:「是過分了,我就是要做一點過分的事,這叫矯枉過正,殺雞給猴看。現在的幹部,你不動真的,他就進入不了狀態。」

  馬複江說:「敲打是對的,但不應該從高三明這樣的好幹部頭上開刀。他這次是帶病堅持演習,聽說今天是打了針讓人背過來見你的。他一個老政委,讓你這麼一通報批評,很沒面子。」

  岑立昊聽了這話,有點動心,沉吟片刻說:「這事不要再說了,哪怕批評錯了,也不改變。不能朝令夕改。」

  四

  在「2·17」演習中,受到重創的還要數265團團長孫大竹和政委姜梓森。

  2月19日中午,馬複江向岑立昊報告,265團為了加快行軍速度,沒有嚴格按照導調部指定的路線開進,在四十公里的路段上選擇了捷徑。

  岑立昊不動聲色,說:「好啊,殺雞給猴看,猴不看,那我就殺猴。」

  當天晚上,265團進入鳳凰山地區。按照演練程序,團指揮所當天應該抵達看牛頭山下,在那裡構築隱蔽指揮所,位置正是牛頭山風口,凜冽的北風從山外猛衝過來,寒冷刺骨。團參謀長馬賓讓工兵排象徵性地為團指揮所挖了一個隱蔽工事,自己以身作則地帶領司令部幾個參謀窩了進去。考慮團長和政委白天跟部隊一起,跋涉了六十多公里,已經人困馬乏了,而且棉軍服外雪內汗,幾乎濕透,馬賓把他們二人安排在牛頭鎮的一所學校裡。

  此時正是寒假,警衛員選了一間較小的教室,一位教師聽說解放軍的團長和政委住進來了,還送來了炭火,這個小小的「團部」頓時充滿了暖意。孫大竹高興地說:「年年冬天在城裡燒暖氣,就覺得很舒服了,哪裡知道在這牛頭山腳下,圍一盆炭火,品一壺好茶,烤幾個紅薯,也是很有情趣的,這種情趣又是城裡人享受不到的。可惜啊,要是……」

  姜梓森知道孫大竹可惜什麼:「要是來二兩酒就好了。」但縱使孫大竹有一副熊膽,他也不敢在這裡喝酒。岑師長把這一條規定得很死:凡在演習中間喝酒的,一旦發現,所有參與者立即停止職務,知情不報者,實行連坐,給予相應處分,孫大竹酒癮再大,即便他自己不在乎,也得顧及別人。

  住進這樣溫暖如春的房子裡,薑梓森並沒有像孫大竹那樣的閒情逸致,反而忐忑不安。憑他的直覺和對岑立昊的瞭解,這次「2·17」演習拉練實際上是岑立昊全面檢驗部隊常規作戰能力的一次較大的動作,既然強調一切從實戰出發,就來不得半點含糊。下午參謀長派人到牛頭鎮設營的時候,薑梓森就向孫大竹提出,還是應該按要求構築工事,團長和政委也必須在指揮所裡而不應該脫離部隊住進學校。

  但孫大竹不以為然。

  孫大竹有孫大竹的觀點。他當過師裡的副參謀長,當團長也有些年頭了,還曾經當過岑立昊的連長——儘管岑立昊從來不把他當老領導看,但那畢竟是抹殺不掉的歷史,他大小也算個老油子了,總覺得這次演練跟過去沒什麼太大的區別,不過是岑老虎給自己營造一個顯示的機會。至於說實戰,哪個當師長當團長的不是天天在喊,可是誰真從心裡把這當回事了?師長喊幾年,喊得有水平,就喊到軍裡去了,喊得不咋樣,就喊到軍分區或者地方去了。團長們也跟著師長屁股後面喊打仗,喊了幾年,喊在點子上,就喊到師裡去了,喊得不到點子,就喊到武裝部或者乾脆轉業個球了。所以說,不能太認真了,實在不行了,還是老辦法,裝聾。

  孫大竹說:「老薑你不懂,演習拉練這都是老一套了,說歸說做歸做。如果當真挖個團指揮所掩蔽部,別說一個工兵排,就是調一個連過來,也得搞大半夜,那明天還行不行軍了?這事你別管,軍事上我當家。萬一有什麼問題,也是我兜著。」

  其實,孫大竹是料定了今晚不會出什麼問題,今天岑立昊是跟隨裝甲團行動,這一片部隊,只有師司令部副參謀長韓宇戈在導調。在孫大竹看來,韓宇戈是他的老部下,他就更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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