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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薑曉彤說:「說崇拜恐怕誇張了點,但是我真的很……怎麼說呢,應該說是敬重。我們師長優秀吧?」

  朱定山說:「說優秀恐怕也誇張了點,但是你要說他不優秀,那就更誇張了。反正我是被貴部尤其是你們二位蠱惑了,老老實實地給你們打工。」

  薑曉彤說:「您老人家是給中華人民共和國打工噢,我們師長說,您的工錢是一場戰爭的勝利,這個價碼夠高的了吧?」

  朱定山說:「看來你這個師長是夠有凝聚力的,我的學生現在已經變成他的小衛星了,言必談我們師長如何如何……」說到這裡,朱定山突然凝重起來,收斂笑容,雙眉一皺:「哎,曉彤你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薑曉彤怔了一下:「我沒說什麼呀,我就是說您老打工的價格不菲……」

  朱定山說:「不,不,不是。再往前想。」

  薑曉彤說:「那就是說我們師長優秀。」

  朱定山說:「還不是。看看,我這個腦筋啊,老了,真是老了,靈光一現,稍縱即逝,捕捉,跟蹤,失之交臂,瞬息萬變,飛翔,它到哪兒去了呢?」

  薑曉彤呆呆地看著朱教授,朱教授自言自語,若有所思,聚精會神,又像是胡言亂語,瘋人瘋語。她嚇壞了,迅速做出判斷,恐怕是朱教授連日操勞過度,弦繃得太緊,神經出問題了。薑曉彤失身喊道:「教授,您怎麼啦?」

  朱定山沒有理睬薑曉彤,旁若無人地一邊踱步一邊點頭,然後又搖頭。終於,朱教授的步子停了下來,兩眼望著薑曉彤,放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黃金分割,對,就是黃金分割。曉彤,立即下山,打開UU文件夾所有備份的子目錄,查找TY的原始數據。」

  五

  接到翟志耘和陳春梅兩口子鄭重其事的邀請,岑立昊有點躊躇,雖然那個老兵俱樂部的主意最早還是他給翟志耘出的,但是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親自光顧過,他也知道,自從實行雙休日之後,劉尹波、范辰光、韓宇戈甚至馬複江等人都經常到趙王渡去休閒,但他始終認為,作為彰原市駐軍的最高長官,他不能輕易去,他去了,就會被翟志耘利用。

  岑立昊躊躇再三,給翟志耘打了個電話:「什麼主題?」

  翟志耘說:「無主題變奏曲。來吧,就你一個人來。」

  岑立昊想,一個人去,那就是不帶林林了,估計也不是狗屁四大金剛聚會。按以往的習慣,所謂的四大金剛聚會,都是帶老婆的。岑立昊說,「不說清楚不去。」

  翟志耘說,「來了就知道了,不來會後悔。」

  岑立昊更加覺得蹊蹺,但最後還是決定去,哪怕是鴻門宴呢。岑立昊說,「那好,我吃過晚飯去。」

  翟志耘說,「行啊,怕我的飯不乾淨,那就悉聽尊便。」

  在家裡吃過晚飯,岑立昊跟林林說,「翟志耘讓我去一趟,不知道是什麼事,你說去不去?」

  林林現在已經調到集團軍自動化站當站長,這段時間正在88師休假。林林說,「自從你回來當了師長,你們那四大金剛就疏遠了,老岑,也別太清高了,忙裡偷閒,還是聯絡聯絡感情吧。」

  岑立昊說,「我分析,翟志耘這時候請我去,恐怕跟范辰光有關。」

  林林說,「你真的要讓范辰光轉業?」

  岑立昊說,「你別問了,這件事情你還是不摻和的好。」

  林林看著岑立昊,神色有點黯淡,說,「老岑我知道你從來不把個人感情帶到工作裡,可別人不一定這麼認為。有人說,你們四大金剛從來就是互相看不起,就是因為范辰光敢於提你意見,你就容不得他。」

  岑立昊勃然變色,說,「林林你怎麼也聽這些謠言?范辰光的問題不是跟我的關係問題,這個同志已經非常不適應部隊工作了。我提議讓他轉業,既是愛護部隊,也是保護他本人。」

  當晚,岑立昊帶著一副很不舒服的心情,自己開了一輛三菱越野車出門了。還沒到趙王渡,手機響了,是翟志耘打來的。翟志耘說,把車停到橋頭上,從東頭那條路往前走。

  岑立昊吼道:「搞什麼搞?神秘兮兮的?」

  翟志耘說,「我敢神秘兮兮的嗎?是有人這麼佈置的。」

  岑立昊說,「不會是綁架吧,綁架人民解放軍的師長,那是要槍斃的。」

  翟志耘說,「師長大人放心,正是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才讓你棄車步行的。」

  岑立昊無奈,只好按照翟志耘說的,把車停在橋頭,剛停下,就看見陳春梅過來了,笑盈盈地說,「師長大人,把車鑰匙給我,免得車子在這裡顯眼。」

  岑立昊沒好氣地說,「你們搞什麼鬼,屁大的事都像地下工作,錢多了有什麼好,整個是蝙蝠心態。」

  陳春梅說,「想當年我約你出來,想跟你搞對象,結果你把老翟派來了,反而促成了我們這一對資產階級暴發戶的姻緣。當年我是有心栽花花不開,難道你就不想重演當初你盼望的那一幕?」

  岑立昊失態地叫道:「難道是她?」

  陳春梅笑道:「她是誰啊?」

  岑立昊說,「老陳你把我的車開走吧,我自己轉轉。」

  說完,把鑰匙扔過去,也不管陳春梅怎樣反應,甩開大步,下了石橋,急匆匆地向東走去。此時已是月明星稀,身後燈火逐漸隱去,一個空蕩蕩風輕輕的小草地便撲面而來。這已經是秋天了,空氣裡彌漫著收割後的田地的氣息,腳下有輕微的塵土卷起。岑立昊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終於,他看見在前方快要接近西跑道邊緣的那條小路上,隱隱約約立著一個身影,他的心跳立即加快了。顧不上想她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地方、以這樣的方式同他見面,更顧不上想她為什麼會同他見面。

  顯然,她已經在這裡等了一會兒了,也知道正在向她走來的是誰。遠遠地,他看見那人影動了一下,像是慢動作舞蹈般的旋轉。在離她還有三四米遠的地方,他站住了,看著沐浴一身月光的她,她好像穿著連裝裙,就像怕冷似的抱著膀子。四目相對,穿越了月光,穿越了時空,靜靜地,像是無聲抖動的河流。終於,他開口了:「是你嗎?」

  「是我,是我,你……真的來了。」她的聲音很輕,細若遊絲,讓他的心頭不禁掠過一絲寒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尋找已經飄逝的夢。」

  「是你嗎?」

  「是我。」

  岑立昊猛地向前跨了兩步,抱住了她的肩膀,她卻把頭一偏,避開了岑立昊的目光。

  岑立昊驚呆了,站在他面前的女體是陌生的,宛若幽靈,又像一個風吹即倒雨淋即散的組合物,蘇寧波的豐盈和圓潤在這個組合物上蕩然無存,捧在岑立昊的手上,輕飄欲飛。岑立昊想看清她的臉,但她像一隻受傷受驚的動物,竭力地把臉部深藏在岑立昊的臂彎裡。

  「對不起立昊,別看了。」

  「寧波,你怎麼啦?」

  「立昊,我只能說對不起,我不該這個樣子來見你。可是,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見你,請你原諒。」

  岑立昊的心在顫抖,語無倫次地說,「寧波,別這樣,這到底,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翟志耘他們……」

  「立昊,看看天上,這月亮給了我們一半,還有一半它在那裡啊?陰晴圓缺,悲歡離合,真的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命啊,到了我這一步,就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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