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一〇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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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盛英笑道:「劉尹波你個龜兒子,這個馬屁拍得還有點文化呢。不過,也不能忘本,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岑立昊一怔,覺得這話像是在影射他,因為他曾經在公開場合說過,要學會忘記和拋棄。「我們為什麼落後,就是因為死抱著我們的文明古國的招牌不放,造紙、火藥,指南針,印刷術,發明得比別人的早,還以為人家永遠發明不了。結果是,人家把什麼都用到我們前面去了。你現在要想用好紙,不是靠進口,就是學人家的技術。光強調老祖宗的輝煌沒用,那是阿Q,關鍵要看我們還能不能保持輝煌。一說文化,我們最有文化,動不動就是這個學說那個學說,說來說去,把正經事都耽擱了。所以,要學會拋棄,管他什麼學說,先進的就學來用。」 這些話是他剛回88師不久之後就說出來的,當時曾引發了劉尹波和他的激烈爭論,劉尹波說他是數典忘祖,是否定一切,他當時不屑跟劉尹波爭論。但現在聽鐘盛英的話,好像有點批判他的意思。 早餐完畢,鐘盛英在郭擷天和劉尹波的陪同下,前往幹休所看望老幹部,岑立昊則留在師部向嶽江南彙報情況。 嶽江南說:「岑師長,我感覺你好像對開現場會熱情不高,有什麼想法嗎?」 岑立昊雖然經常跟岳江南通電話,也知道岳江南同鐘盛英在一起搭班子配合得還算默契,但是他不知道嶽江南對開現場會的真實態度,也拿不准昨天同鐘盛英在彰河邊談話的內容岳政委是否掌握,所以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岳江南看出了岑立昊躊躇,微微一笑說:「沒有人向我談起這個問題,我完全是憑感覺的。因為,你在向我彙報任何工作的時候,都是成竹在胸信心十足,惟有在談到現場會的時候含糊其辭,態度很不明朗,似有難言之隱。不瞞你說,我這個集團軍政委,對你的思想動態還是很有把握的唻。」 岑立昊說:「政委,我很矛盾。一方面,88師的科技練兵是有些成績,不謙虛地說,把硬件擺出來,在全軍陸軍部隊裡都不落後,按照通常的思路,可以亮亮寶了。但我覺得暫時還是不張揚的好。就那麼幾招,張揚出去了,外界知道了,敵人也知道了。這又不是搞戰略威懾,而是實實在在的經驗交流,虛張聲勢沒什麼好處。再說,現場會一開,層層宣傳,層層總結,層層加碼,不是經驗也總結成經驗了,不是事蹟也宣傳成事蹟了。這就像蒸大米飯,剛剛上氣,為了展示大米是優質的,揭開鍋蓋向人炫耀,結果不是生米做成熟飯,恰好是快熟的飯又成了夾生。」 岳江南微笑著注視岑立昊,說:「這個比方形象。你這個同志,想得實在。我所掌握的情況是,哪一支部隊都希望在自己的部隊開現場會,求之不得啊,哪怕他沒什麼好看的,但只要開了現場會,就等於上面認可了,就有了名氣,就有了感情投資。這其實是很不負責任的。」 岑立昊怔怔地看著嶽江南,說:「政委,那您的意思是……」 嶽江南說:「我用一句話表明我的態度,練為戰,不為看。」 岑立昊說:「謝謝政委,不過……」 嶽江南擺擺手說:「不要說了,領導層有不同看法,很正常。鐘參謀長是你的老首長,也是我的老搭檔,別看他現在官大一級,我的態度他還是重視的。當然了,你放心,不會有什麼負面影響的。老首長了,只要他把眼皮一抬,遠見就出來了。這個工作你就交給我吧。」 岑立昊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給嶽江南敬了個禮:「政委,有你這個態度,我就在師常委會上提出來,現場會的任務我們88師就拱手相讓了。」 嶽江南欠欠屁股,往前伸了伸腦袋,右手拍球似的懸空拍了幾下,說:「坐下坐下,你激動什麼?我們的談話還沒有正式開始呢。你給我用最簡捷的話說一下,你認為部隊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岑立昊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個字,虛。」 嶽江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麼,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呢?」 岑立昊回答:「還是一個字,實。解決所有的痼疾,只要抓住這一個字就行了。結合實戰需要,把戰鬥力結構改革落到實處,把聯合指揮訓練的協調工作落到實處,把思想政治工作落到實處,把高素質人才培養和軍官高技術訓練科目落到實處,把改善裝備和立足現有裝備實行人裝最佳結合的訓練落到實處,88師的戰鬥力增長幅度不是個加減的問題,那就是乘十乘百的關係。但是,政委,我斗膽說一句,從現狀看,我們有很多地方沒有落到實處。從觀念到方法,從標準到手段,乃至於結構、經費、技術,都沒有落到實處。其實,我們用不著玩什麼新花樣,就一條,把軍委和總部要求我們做的,一點一滴,一寸一尺地做好,勵精圖治,夯實基礎,那就是積小勝為大勝,我們88師就是陸軍最強的地面部隊。」 嶽江南往筆記本上記了幾筆,然後抬起頭來,看了看岑立昊,又把目光投向窗外,沉思了一會兒說:「兵法上說,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拆開來看,只有靜如處子,才能動如脫兔。不浮不躁,不溫不火,甘於寂寞,步步夯實,後發制人。我想,這可能就是你的指導思想。」 岑立昊說:「首長這是高度地概括了,從理性的角度講,我是追求這種境界的。」 嶽江南說:「立昊同志,你的思路是對的。你會得到最有力的支持。」 五 按照預定計劃,鐘盛英等人在88師的三天,第一天看望老幹部,第二天走訪彰原市黨政領導,第三天上午在師部接見各團主官。師裡在「兵家食府」擺了兩桌,為88師老師長、22集團軍老軍長送行。 宴會開始之前,鄭少秋把岑立昊和辛中嶧拉到一邊商量,說:「老師長今天就算是來告辭的,我們為老首長送行,就不要上『軍燒一號』了吧?」 岑立昊說:「那是自然,彰原市慰問的酒,我讓管理科留了兩件五糧液,就是為今天準備的。」 鄭少秋笑了,說:「你這傢伙,也不是聖人嘛。」 岑立昊說:「那當然,我要是聖人,也就成了廢人。」 辛中嶧說:「一定要把氣氛造出來,時間長一點。」 岑立昊愣了一下,猛地回過神來——辛中嶧的意思是在酒桌上把鐘盛英拖住,讓他臨行前沒有時間再到266團去——岑立昊差點兒叫了起來:「哎呀我的老首長,你可真是機關算盡啊。」 辛中嶧捅了捅岑立昊:「當心,別讓他察覺,偷雞不著蝕把米。」 鄭少秋不解地問:「你們搞什麼鬼?」 辛中嶧說:「老政委,這個問題對你也暫時保密。不過,還得請你幫忙,讓首長盡興。」 鄭少秋說:「那是自然,我在88師坐的板凳還是熱的呢,當然是你們的同盟。」 十一點四十分,酒席擺好之後,岑立昊和辛中嶧又親自安排好座次,這才到房間請鐘盛英和岳江南等首長。鐘盛英在范辰光和其他幾名熟悉的團裡主官的簇擁下,一路談笑風生地走進餐廳,環顧四周,掃描了桌面,興致勃勃地說:「啊,他媽的,看來還是我老鐘面子大啊。我在北京都聽說了,你們揚言司令員政委來了都喝『軍燒一號』,這次給我擺上五糧液了,啊,這是提高了規格還是降低了標準啊?」 辛中嶧說:「首長你這次是來探親的,情況不一樣。您下次再來試試,看我們敢不敢給你喝『軍燒一號』?」 劉尹波說,「都信息時代了,還給首長喝『軍燒一號』,也顯得太跟不上時代了。」 鐘盛英臉一沉說:「你們的七號文件我是學習過的,我支持,就不能帶頭破壞。我建議你們還是上『軍燒一號』,儘管那東西很難喝,但那是我們農場自己造出來的啊。現在做廣告不都興搞什麼誰誰誰指定產品嗎?以後,凡是比我官小的人來了,你們就可以在餐廳貼上『軍區參謀長鐘盛英將軍指定酒水』。把五糧液換下去,上『軍燒一號』。」 岑立昊一看這陣勢,老人家不像是挖苦人,正在猶豫,老搭檔鄭少秋和了一把稀泥,說:「既然首長發話,那就上『軍燒一號』,那還當真是88師的水釀的。」 然後就上了「軍燒一號」。岑立昊同辛中嶧推讓了一番,然後端了滿滿一杯酒,熱烈致詞:「老師長老軍長回老部隊,堅持老作風發揚老傳統。我代表88師現任領導向首長們表個態,一定要把這支老部隊帶出新水平。來,我們一起敬首長。」 鐘盛英樂呵呵地說:「岑師長啊,你說了半天,就這後一句話我愛聽,前面一大串都是老,哎呀,嚇人,就像你越是禿子,他越說你沒毛,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把老部隊帶出新水平,你們也只有這個選擇。來,我們88師的新老首長共同幹!」 說完,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其他首長也都紛紛起立舉杯,頓時形成觥籌交錯之勢。然後是辛中嶧和劉尹波分別向鐘盛英、岳江南和郭擷天以及鄭少秋敬酒,桌面上一片熱烈景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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