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一〇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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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立昊跟在鐘盛英的後面,在那片林子裡慢吞吞地轉了幾圈,聽鐘盛英指指點點地回憶當年的趣事軼聞,數落著彰原市規劃的欠缺,直到太陽完全落下,方才離開。 回師部的路上,鐘盛英問:「關於在88師召開科技練兵現場會,你們有些什麼考慮?」 岑立昊說:「88師的科技練兵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近期就召開現場會,我覺得時機還不是很成熟。」 鐘盛英站住了,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岑立昊:「你是說,你們不準備爭取這個任務?」 岑立昊說:「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我覺得……」岑立昊小心翼翼地觀察鐘盛英的臉色,字斟句酌。 鐘盛英不高興了,說:「你岑立昊是個爽快人,怎麼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有話直說。」 岑立昊說:「那我就敞開心扉向首長彙報了。我認為,開現場會無非兩個目的,一是檢驗,二是看。檢驗是檢驗戰鬥力是否真正得到提高,看就是看熱鬧。在我的印象中,現場會可以說是年年開,年年都在總結,年年的總結都在信誓旦旦地說戰鬥力又提高了多少多少,按照這種提高速度和計算方法,我們現在就可以宣稱是世界頭號軍事強國了,可事實上並不是那麼回事,我們還是落後,很多東西還在摸索和論證之中,即便有點進步也是微不足道的,並沒有多少先進的經驗可以介紹或者可供別人借鑒。所以,我對開現場會持消極態度。」 鐘盛英面無表情地問:「你想好了嗎?」 岑立昊說:「這是我個人的觀點,還沒有在常委會上提出來。」 鐘盛英說:「那麼,我是支持你呢還是反對你呢?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 四 這一夜岑立昊沒有睡好。 關於科技練兵現場會的問題,最初是老師長郭擷天副軍長在去年十一月份就提出來過,那時候郭擷天已經得到準確消息,鐘盛英要出任軍區參謀長,在88師開一個直接同現代戰爭準備接軌的現場會,無疑是給老軍長的一份厚禮。 郭擷天胸有成竹,儘管他對岑立昊大刀闊斧的工作作風有點不自在,但是,對於岑立昊的「主官工程」、「軍官崗位末位淘汰制」所取得的推動效果以及「模擬營」和「特別支隊」的建設思路,的確是他在師長任上望塵莫及的,這些項目在全軍開展科技練兵勢頭正旺之時、鐘盛英到軍區上任之初展示出來,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然而岑立昊對此不以為然。 岑立昊的指導思想是把基礎夯實,官兵分訓要取得切實效果,人機結合要能經得起實戰檢驗,幾項立足現有裝備的訓練改革仍需論證,另外,栗奇河和黃阿平等人組織的人才綜合素質的量化分析還僅僅只開了個頭,戰鬥力結構的最佳搭配方案也只是拿出了個雛形。在岑立昊看來,88師的科技練兵進展比起本軍區其他部隊是先行了一步,但真正按照實戰要求,仍然是捉襟見肘的。 從去年八一建軍節開始,岑立昊就要求政治部對外宣傳工作進入靜默狀態,高科技訓練中心的各項帶有研究性質的訓練進入封閉狀態,不搞短期行為,不搞一次性宣傳。他甚至讓宣傳科把報道組解散了,人員分配到洗劍山下的高科技訓練中心,幫助出謀劃策。這些舉措的確讓郭擷天等人感到不可思議,但大道理上又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只能在心裡嘀咕幾聲「標新立異嘩眾取寵」、「別出心裁欲擒故縱」之類。 宣傳可以靜默,在這個問題上岑立昊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但是,現場會開不開,問題就沒那麼簡單了。鐘盛英不是郭擷天,不是隨便能說服的。儘管在岑立昊心目中,鐘盛英是一個務實和開明的首長,但是,誠如鄭少秋分析得那樣,一般說來,一個領導升遷到新的崗位,總是希望自己能夠迅速打開局面,而此時如果88師能夠搞一場聲勢浩大的科技練兵現場會,無疑是對鐘參謀長最好的火力支援,其中的利害關係岑立昊不是不明白。 如果按照郭擷天的想法和鐘盛英的願望,即便RE-JJ模擬指揮平臺和BIC魔方研究項目不拿出來,開一個常規意義的科技練兵現場會,拿出幾個精彩的項目,總結出一份漂漂亮亮的經驗材料,營造一片紅紅火火的氣氛,並不是一件難事,88師在這方面人才濟濟。這樣,鐘盛英高興,希望鐘盛英高興的人也高興,皆大歡喜,對他岑立昊也是一件好事,可以看成是他開創局面的政績。但是,岑立昊又算了一筆賬,他推動的深層次的科技練兵僅僅是個開始,看起來成果累累,但實際上還都是半生不熟地掛在枝頭上,中看不中吃。現在就開現場會,就勢必要對剛剛起步的各項訓練改革和課題研究進行揠苗助長似的催生,有些好的苗頭就有可能中途夭折。如果說讓各級領導皆大歡喜的話,對他岑立昊可以加一百分,而對提高戰鬥力的長遠規劃加的是負一百分,如果不開現場會,領導們對他會有點看法,但也不會對他的品質和情感產生懷疑,至多減他十分,而可以保全提高部隊戰鬥力的長遠規劃不受干擾,一加一減,部隊可以賺九十分。 可是,這些話怎麼才能跟鐘參謀長說得通呢?首長有首長的想法,那不僅是站在一個人的立場,也不僅是一支部隊的角度,在全軍開展科技練兵的大氛圍裡,以88師的現場會為龍頭,再狠狠地往前拉一把,也是有戰略意義的。即便這其中穿插一點個人情感因素,也是無可厚非的。這個現場會不在你這裡開,也會在別的部隊開,反正是要開。 在這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他想起了範江河。 那是一個真正的軍人,儘管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的憂患意識,他的緊迫感,都是那樣現實。他似乎又聽到了範江河那略帶嘶啞的聲音在耳畔迴響:「不行,這樣下去不行……戰士們流血犧牲,評功評獎是應該的,但是我們應該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多出一點戰爭智慧,少出一點烈士。誇大對手,誇大戰果是一種腐蝕劑,這樣弄虛作假粉飾戰績,無疑給部隊埋下禍根,這個問題一天不解決,這個禍根就一天天長大……要實事求是……」 岑立昊最終決定,還是要向首長坦陳肺腑之言,不幹那種急功近利的事情。 第二天又是個晴天,早晨陽光燦爛。 岑立昊趕到招待所的時候,首長們已經在院子裡散步了。 在早餐桌上,岑立昊注意觀察鐘盛英的表情,發現鐘盛英沒有表情,津津有味地享用88師17號文件規定的早餐標準,老農一般熱氣騰騰地喝稀飯,只是偶爾同大家談論些飲食方面的見解,說:「你看,你們吃紅薯吃得很香,我就不愛吃這東西。為什麼,小時候吃得太多了,在家裡吃,上中學還挑著擔子帶到學校,一個月交幾角錢,請伙房的大師傅放在飯鍋裡蒸熟了吃,飯是它,菜也是它,今天是它,明天還是它。吃傷了。就這還算好的,有些同學連紅薯也吃不飽,搭配著吃糠皮。你說這日子還叫日子嗎?」 岑立昊說:「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鐘盛英說:「是啊,也不能再複返了。」 劉尹波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首長那時候吃的苦,實際上是一種檢驗,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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