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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黃阿平一怔,突然緊張起來,他想師長的內心恐怕正在醞釀一場風暴,隨時都有可能掀起憤怒的浪潮;還有一種可能,基於對他的失望,師長已經沒有了向他發脾氣的激情了,所以就這麼不鹹不淡地同他兜圈子,最後把他「禮送出境」,與其這樣,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挨上一頓臭駡。

  黃阿平說:「師長,我沒想到在你回到88師,第一次單獨見你我就那麼狼狽,我真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子。」

  岑立昊說:「為什麼要扇自己的耳光子?你做錯了什麼?你什麼也沒有做錯。你原計劃以什麼樣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面前?在沙盤前指點江山?在政治課堂上侃侃而談?在宿舍裡挑燈夜戰?啊,那樣就太缺乏創意,太落俗套了。我告訴你……你別緊張,我不是挖苦你,我認為那天中午,你是在恰當的時機以恰當的方式去見我的,當然也取得了恰當的效果,否則,我怎麼會在這裡等待你的到來呢?」

  黃阿平的腦門上沁出一層汗珠:師長,我不明白。

  岑立昊說:「第一,我回88師工作已經一個多月了,你肯定有過找我的念頭,但你從來沒有找過我,說明你有難言之隱,也說明你比較注意把握分寸。第二,在我的記憶中,你對酗酒是厭惡的,而恰好在我到266團來的這天中午,你醉得醜態百出,一定事出有因。第三,那天中午你同我的見面出醜,不是偶爾撞上的,而是你主動找上門去獻醜的,說明你於非清醒狀態中還有幾分坦然。鑒於以上判斷,我請有關同志向我詳細地彙報了你這幾年的情況,得出結論,我們的黃副主任目前正在背時,正在走下坡路。至於原因,你我可能都知道一點,就不再說了。」

  黃阿平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了,說:「師長,我沒什麼好說的了,我還說什麼呢?」

  岑立昊說,「科技練兵動員大會上,我從你的眼睛裡看見了亢奮,我分析,三天之內你要來找我,看看,這不就來了。」

  黃阿平哽咽著說,「師長,你太……瞭解我了……」

  岑立昊說,「立即把眼淚擦乾,否則就出去。」

  黃阿平的眼淚立馬就中斷了。

  岑立昊說:「你剛才說你不想轉業,我有點奇怪,聽說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啊。」

  黃阿平說:「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情況有了變化,我……改主意了。」

  岑立昊問,「為什麼?」

  黃阿平本來想說,為什麼?就是因為你岑立昊回來了,有了幹事業的基本條件,我想在你手下體現我的價值。但是,這話黃阿平沒有說出口,儘管這確實是他的肺腑之言,但當著岑立昊的面,而且是兩人單獨之間,把這話說出口,難免有拍馬溜須之嫌,至少也擺不脫討好的嫌疑。黃阿平想了想說:「266團政治處主任空缺,我認為我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應該當仁不讓地競爭。」

  岑立昊笑笑說:「你倒是敢於暴露狼子野心。不過,你打算怎麼競爭?軍隊幹部又不能搞選舉,只能是上級黨委考察研究。你能確保師團黨委成員都支持你嗎?我看懸。黃阿平,聽我一句話,急流勇退吧,你還年輕,早回地方早發展,也許你的路比在部隊走得更順。」

  黃阿平愣住了:「師長,這就是你對我的真實態度?」

  岑立昊說:「這只是我個人對你的建議。我們這支部隊反正是不準備打仗的,為了充數而存在,為了存在而維持,為了維持而平庸。沒聽說嗎,如履薄冰,誠惶誠恐,好像前面都是陷阱,舉步維艱啊!既然如此,你黃阿平滿腹經綸滿腔熱血,還何必跟我們一起在平庸中葬送你的大好年華呢?回到你有用武之地的地方吧。」

  黃阿平明白了,他又被杜朝本和范辰光搗了一鬼。岑師長剛才說的「充數、存在、維持、平庸」的論調,確實是他說的,那是在他同杜朝本和范辰光爭論的時候針對杜朝本的「中心工作是保證部隊不出事」的工作指導思想說的,同樣一句話,同樣一個觀點,在不同的時候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對象面前,所產生的效果是不同的,甚至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即便岑立昊已經清楚他的那些話是沖著杜朝本和范辰光說的,但杜朝本和范辰光是266團的團長政委,而岑立昊曾經是266團團長,266團的傳統裡面有許多成分是岑立昊確定的基調,如果讓他認為你影射他領導過的266團,他不可能感激你,如果讓他感覺到你對88師缺乏信心,那他更不會感激你。儘管岑師長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但是,這些年來擔任領導,誰能擔保他沒有一點偏頗?

  黃阿平立即發現自己又陷入到一個尷尬的境地,只好盡最後的努力辯解:「師長,那幾句話的確是我說的,但那是情緒之言,也只是針對杜團長和范政委說的,不能理解是我的真實思想。」

  岑立昊說:「怎麼啦?你說錯了嗎?」

  黃阿平說:「那話是不恰當的。」

  岑立昊說:「你說的沒錯,有的部隊是有這種情況。你的錯誤在於,隨便亂說。你作為一名政工幹部,的確很不注意分寸藝術,就像你沒有酒量而斗膽酗酒是一個道理,只要你挑戰,你就會被打得人仰馬翻。好了,不說這些了,我來請教你,假如真有一支部隊像你說得那樣『充數、存在、維持、平庸』,你有什麼高招解決這個問題?」

  黃阿平怔了怔,頭皮一硬,說:「那就要看這支部隊是幹什麼的了?」

  岑立昊說:「廢話,部隊能是幹什麼的?當然是打仗的。」

  黃阿平說:「那就行了。只要我們所有的幹部都有這個認識,把部隊當部隊,把事當事,很多問題就解決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打贏高技術戰爭,關鍵是幹部,現在的幹部,有兩大傾向,一是不會打仗,二是根本沒有打仗的打算。上面喊得再響,下面虛晃一槍,所以訓練改革叫了很長時間,成效不大。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都不是党和國家領導人,很難拿出統攬全域、快速見效的辦法。但是,按照質量建軍、走精兵之路的要求,對幹部進行質量分析,重新排隊,重新分類,重新定位,應該是當務之急。」

  黃阿平說完,大約是緊張和痛快所致,口乾舌燥,抓過面前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大灌幾口。

  岑立昊不動聲色,平靜地看著黃阿平,問:「完了?」

  黃阿平說:「大的原則就這些。我信服岑師長您說的,我們的戰鬥力增長點就在問題裡面,有多少問題,就有多少潛在的戰鬥力,解決了多少問題,就能增長多少戰鬥力。我之所以不想馬上轉業,就是想在岑師長您的領導下……」

  岑立昊打斷說:「是在師黨委的集體領導下。」

  黃阿平說:「是在師黨委的集體領導下為解決這些問題……做點實實在在的工作。」

  岑立昊突然問:「黃阿平,我記得你愛人是市政府的幹部是不是?」

  黃阿平苦笑一下,說:「師長,我一年前就離婚了。」

  岑立昊說:「哦,對不起。對了,我好像也聽說了。我這個人啊,在這方面總是很沒腦子,官僚了。」

  黃阿平說:「這種小事,也用不著裝進師長的腦子,師長的腦子裡裝的是國家大事。」

  岑立昊說:「我可不接受誇張的馬屁。我的腦子裡裝不了國家大事,但國家利益是裝進去了。不扯淡了。你不想轉業,我可以幫你,但有個交換條件,儘快找個女人結婚。」

  黃阿平說:「師長,這婚姻大事可遇不可求,你一個命令下來,我從哪裡找啊?」

  岑立昊臉一沉說:「那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

  黃阿平哭笑不得,說:「你岑師長是向來不管小事的,幹嗎為難我啊?」

  岑立昊說:「別人的小事我可以不管,但你我不能不管。一個校級軍官,還是個鰥夫,像個什麼樣子,簡直是丟社會主義的臉。趕快抓落實。」

  七

  薑曉彤從去年開始就一直準備著報考信息工程大學祖魯國教授的研究生,但最近有點心猿意馬,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覺得不一定要考研究生了,現在的88師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她。

  這一天她突然接到了參謀長馬複江的電話,說岑師長指示,讓她做好準備,近幾天要到洗劍去給輪訓隊的補課軍官們講一課,內容就是信息戰。

  這個輪訓隊,實際上是在師裡組織的智能、技能考核中,成績沒能達標的連以上幹部,說白了也是補課學習班。岑立昊對這些人的態度是,凡是通過補課仍然不能掌握基礎知識的,統統打入候補轉業花名冊,兩年之內全部滾蛋。

  薑曉彤說,「我懂得一點信息工程方面的東西,可是對信息戰基本上一竅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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