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八七 | |
|
|
到底是彰原市的老百姓,把北兵營裡的事情揣摩得八九不離十。但是,這回他們沒有判斷對頭,北兵營裡的部隊既沒有開到前線去打仗,也沒有換防。只不過他們換了師長,換了一些觀念和訓練的方式。 北兵營是平靜的,平靜得像一座冰山。而冰山下面是奔突的岩漿。當表層的喧囂被收斂之後,便聚集在海洋的深層。營房上空不再喧鬧,而人的心裡卻掀起了經久不息的躁動。 對於88師的情況產生錯覺的還不僅僅是彰原市的老百姓。 就在前不久,軍事情報機關獲得一份信息,《國際軍事瞭望》雜誌刊登了一篇動態文章,分析中國陸軍狀況,作者是F國的歐文斯教授,歐文斯認為,中國陸軍在整個世界軍事革命日新月異的背景下,開展了群眾性的科技練兵活動,此舉純屬治標不治本。Y國陸軍軍事理論家和實戰名將考夫特將軍則在一份《軍情報告》裡聲稱,「顯然,海灣戰爭之後,中國陸軍的地位繼續下降,一批卓越的陸軍軍官因其具有強烈的戰爭準備意識和對於現代戰爭的敏感,而被調出陸軍,充實到軍事科研機構。有消息說,剛剛以優異成績從YKT畢業的岑立昊、孔憲政、王學慎等人並沒有受到重用,而是紛紛調到軍事學院或學術單位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雖然有說法這是中國軍方加強軍事教育和學術力量的象徵,但一批具有蓬勃朝氣的帶兵軍官反而被用於紙上談兵,一方面說明中國陸軍學術力量薄弱,另一方面也證明在人才使用上仍然沒有走出誤區。」 宮泰簡給岑立昊打來電話,說:「岑老弟啊,你升了官,國際友人還為你鳴不平呢。可見人緣之好。」 岑立昊不得要領,宮泰簡便把考夫特和歐文斯的文章內容大致說了一遍。岑立昊聽後哈哈大笑,說:「我的洋老師和洋同學都是獲取信息的高手,也真假難辨了,好啊。不過,這些先生們也太把我們看重了,就憑他們對我們的跟蹤研究,我們也得拿出點真功夫出來,否則就對不起他們的厚愛了。」 按照師裡的部署,從這個春末夏初起,部隊實行官兵分訓,連以下分隊由一名副職和排長帶領,開到彰原市以西六十公里外的洗劍西大山高科技訓練基地,按總部頒發的大綱施訓,也就是常規的攻防戰術、兵器操作、步炮協同合練等科目。 連以上軍官全部抽調一半脫產,成立了新戰法輪訓隊,內容是海灣戰爭戰例分析,Y國、F國、G國陸軍營連裝備、戰術原則、軍官訓練方式等,由軍區陸軍指揮學院的教授和外軍研究機構的專家講課。首先是看別人的,看潛在的敵人的,然後再看我們自己的,各級橫向比較,找差距,找對方的劣勢,找我們的辦法。 這樣的訓練,從內容到形式都是前所未有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過去是按部就班地搞訓練,上面讓怎麼訓就怎麼訓,也就自然而然地理解將來的仗就這麼打。現在,呼啦一下把眼光打開了,外面的大千世界撲面而來,信息如海洋般洶湧。 軍官們覺得不對勁了。委實,時代不同了,信息時代的戰爭已經同我們經驗中的戰爭大相徑庭。教員們介紹,兩伊戰爭中,以色列出動14架戰鬥機,繞過約旦等國的雷達監視區,避開美軍E-3A預警機的探測,神不知鬼不覺飛臨巴格達東南20公里的空域,一舉摧毀了伊拉克用5年時間、耗資5億美元建立的核反應堆,整個作戰時間僅為2分鐘。同年8月,美軍兩架E-14戰鬥機為了躲避眾多雷達的監視,在錫德拉灣從「尼米茲」號航空母艦上突然升空,用兩枚「響尾蛇」導彈,擊中了利比亞兩架蘇-22戰鬥機,時間僅為1分鐘…… 我操,這仗還怎麼打,見沒見過,聞所未聞,沒有陣地,沒有後方,沒有進攻防禦,什麼聲東擊西,什麼誘敵深入,什麼圍點打援,統統沒有派上用場,戰爭就結束了。我們的摩托化步兵呢,我們的炮陣地呢,我們一直引為自豪的主攻部隊呢? 用不著更多的動員,只要把視線投射到世界軍事革命的大格局裡,你就會發現,戰爭領域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而且,不是原始戰爭形態向冷兵器戰爭形態長達萬年的演變,也不是冷兵器戰爭向熱兵器戰爭長達幾千年的漸變,而是驟變、裂變,是信息時代和計算機技術條件下出現的根本性的變化,是革命性的變化。 這就不能不引起高度警惕了。88師是一支地面野戰部隊,假如連自己將要參加的戰爭是個什麼模樣、自己的對手是誰都不知道,那參加戰爭從何談起?可事實就是這樣,我們的確對我們的對手所知甚少,有些人至今還認為我們的對手就是國民黨蔣匪幫那樣的敵人,而且還是幾十年前被我們打敗了的蔣匪幫。 一場以認識敵人找敵軟肋以劣勝優的理論探討活動,在彰原市以北十幾公里的北兵營和洗劍西大山之間不動聲色地展開了。 六 六月七日的訓練動員大會,黃阿平也參加了,會後回來深居簡出,一個星期以後,背著挎包出發了。 到了師部,黃阿平首先跑到司令部值班室,打聽師長住在什麼地方,因為他搞不清師長現在的住處。值班的是偵察科的參謀栗奇河,黃阿平的大學同學和同年兵。在黃阿平的眼裡,栗奇河是個臭皮匠,喜歡鼓搗些敲敲打打縫縫補補的事,自詡是發明家。栗奇河同黃阿平一樣,在有些首長的眼裡,都是「不聽招呼」的角色,因此都不太得領導喜歡。而在栗奇河的眼裡,黃阿平是個假清高,不識時務還沒有人味,跟他相處就得受他教育,而且開口閉口高度都很高,好像舉世皆醉他獨醒,只有他憂國憂民。因為彼此不以為然,所以雖然是同學同年,平時也不大來往。 栗奇河見黃阿平全副武裝,衣帽簇新,有些驚訝,說:「咦,黃副主任,你背這麼個破挎包,不會是給師長送禮的吧?要是,我勸你把這東西留在我這裡,免得自找沒趣。」 黃阿平說:「扯淡,我老黃是送禮的人嗎?我是來向師長彙報工作的。」 栗奇河陰陽怪氣地說:「黃副主任,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啊,就是個定位問題沒解決好。軍事工作有團長,政治工作有政委,用得著你跟師長彙報嗎?」 黃阿平愣了一下,說:「我彙報個人的事。」 栗奇河說:「預約過嗎?」 黃阿平火了:「預約過我還來找你打聽幹球!」 栗奇河說:「那就不好辦了,我不能隨便把首長的行蹤告訴別人。」 黃阿平說:「我是別人嗎?你們師機關也太老爺作風了。你不告訴我,你以為我就找不到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栗奇河連忙一把拉住,說:「看你這個人,就愛瞎激動。去吧,岑師長在他的辦公室等你。」 黃阿平狐疑地看著栗奇河,說:「你捉弄我吧,岑師長怎麼知道我要來找他?」 栗奇河說:「岑師長是什麼人?神機妙算也。」 黃阿平離開值班室,將信將疑地上了四樓的師長辦公室,先從半掩著的門縫往裡瞅,瞅見師長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的房間中央,似乎在閉目養神。進入中年的岑立昊在獨處的時候,已經不像當年那樣青春勃發了。黃阿平正拿不定主意現在進去還是等會再進,裡面傳來聲音:「是黃阿平吧?請進。」 一股熱流頓時湧上黃阿平的心頭,他差點兒沒流出眼淚來。只在瞬間,來的路上做好的那些挨的準備,那些申辯的理由,全都蕩然無存。岑師長,誰不知道岑老虎的大名,誰不知道岑師長治軍一向嚴厲苛刻?可是,對他黃阿平,對一個曾經以一個酒鬼的姿態出過醜的小小的團政治處副主任,竟然這樣寬容。他甚至從師長的聲音裡聽出了慈祥的味道。他的腦子裡倏然跳出了一段戲劇臺詞:我黃某何德何能,竟受到師長大人如此禮遇,士為知己者死,官為用己者當。在這樣的首長手下帶兵打仗,雖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也。 黃阿平進門,敬禮,無語等待。 岑立昊坐在辦公桌後面沒動,只是把目光調整過來了,說:「黃阿平,坐下。幾年沒見面了,你來找我,想談點什麼?」 黃阿平輕手輕腳地走到靠牆的沙發上坐下,百感交集,說:「師長,我不想轉業。」 岑立昊擺擺手說:「這我知道。」又說:「坐過來,在我對面。」 黃阿平老老實實地起立,坐在岑立昊寫字臺的對面,坐下說:「我為我上次的行為感到羞恥。」 岑立昊說:「喝多了是吧?看來你還是不勝酒力啊。」 黃阿平有點發懵,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岑立昊微微一笑,說:「想知道在酒桌上怎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嗎?」 黃阿平苦著臉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師長,我是偶然……」 岑立昊說:「我可以教給你一個辦法,要想在酒桌上不喝多,你平時就拼命地喝酒,把酒量練上去,把基礎夯扎實。當你有了二斤的酒量,喝上一斤半也不會感到多。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當然,這樣也可能會出現另外一個結果,就是你的防疫系統不行,酒精中毒而死。那就沒辦法了,要麼戰勝敵人,要麼殺身成仁,你說是不是?」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