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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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這幾篇稿子花裡胡哨,如果碰到有心人,將這三篇報道綜合起來看,就很有可能發現一個秘密,可能就要對8·16遭遇戰的性質產生懷疑。遭遇戰打得很精彩,精彩得讓人懷疑,完整得讓人心裡犯嘀咕:三令五申叫你們對峙,誰讓你們「遭遇」的?前指對88師協調組指揮8·16遭遇戰始終低調,聽說有首長發話,指責這支部隊好大喜功,在不讓出擊的情況下頂風密謀出戰,所以一直壓著沒有評功評獎,路金昆心裡正憋著火呢。現在一報道出去,等於自己承認就是好大喜功了,就是密謀,那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岑立昊用手指撣了撣稿子,問范辰光,「這幾篇稿子路科長看了嗎?」 范辰光得意地說:「看了,路科長說,很好。如果你認為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請你簽上字。我今天跟你一道到縣城郵局去發。」 岑立昊狐疑地問:「路科長真的認為很好?」 范辰光的大臉盤子倏然紅了起來,語氣很重地說:「路科長回來了,你可以自己問嘛。難道稿子有什麼問題嗎?」 岑立昊說:「老範,稿子寫得不錯,我尤其要感謝你對本人的抬舉,可是,我不能簽字。」 范辰光像是屁股上剛剛挨了一針青黴素,鼓起眼珠子盯著岑立昊:「你這是什麼意思?」 岑立昊說:「沒有別的意思,我說不能發,就肯定有不能發的道理。但是我現在不能跟你講這個道理。」 范辰光愣了一會兒,突然一聲冷笑:「我明白了,岑立昊你還想壓制我。」 岑立昊笑笑說:「你怎麼說都行,反正這個字我是不會簽的,路科長認為很好,你乾脆請他簽不就得了?」 吃早飯的時候,岑立昊就範辰光的稿子向路金昆談了自己的看法。他原以為路科長一定會無條件地贊同他的意見,豈料路金昆埋頭想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其實我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有報道出去,家裡的首長才能知道咱們在幹什麼,我們寫了那麼多彙報材料,恐怕還抵不上報紙上一則消息。我看就讓他發吧。」 這回輪到岑立昊想不通了,心想路科長這是怎麼回事啊?急於表功已經到了不顧影響的地步了。本來還想據理力爭,見旁邊的馬複江向他作了個意味深長的怪笑,便把話又咽了下去。最後怏怏地說:「要發也行,把寫我的那篇撤下來。」 路科長停住筷子,銳利地看了岑立昊一眼說:「這又何必呢?岑股長,我們都是有素質的人,你難道還認為我路某是為了沽名釣譽個人出風頭嗎?我跟你說,不是。這不是個人的問題。我們的作為關係到整個協調組的威望。范辰光做人做得不怎麼樣,我們都是知道的,但是他還是有長處的。這幾篇稿子我都很認真地看了,哪篇稿子也不是寫個人的,是寫協調組的。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這些人可不能意氣用事。」 岑立昊無話可說了,再說多了,倒真像他壓制范辰光似的。 六 上午,一輪熱烘烘的太陽從東邊的山脊上躍起。 兩輛大屁股越野吉普車停在了鄉政府的門口。范辰光穿著洗熨一新的幹部服,懷著勝利的喜悅,意滿志得地走下樓,大聲問:「哪輛車子是送我到縣城發稿子的?」 司機都說不知道。一個稍老一點的司機說:「你范記者要下山啊,那還了得?你願意坐哪輛車就坐哪輛車。」 范辰光很有風度地笑笑說:「那我就坐你的車吧。」說完,一扭肥臀坐上了駕駛員右側的座位上。 司機俏皮地說「:范記者親臨本車,不勝榮幸之至。我一定集中精力,保障首長安全。」 沒想到屁股還沒坐熱,便看見馬複江昂首挺胸地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兵。馬複江走到車前,詫異地看著范辰光,笑了笑說:「范辰光啊,這個位置是你坐的嗎?這個車是我調給岑股長慰問傷員用的。」 然後收斂笑容,臉色一板說:「你到後面去。」 老馬的眼皮子范辰光是不敢翻的。幾個月的相處,范辰光掌握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不跟馬複江找彆扭。這個人是個大炮,加上是師機關的,常常居高臨下地給人難堪。 范辰光沒有遲疑,當即把自己從車裡拖了出來,想了想,又屁兒顛顛地跑到後面一輛車子裡,沒想到還沒有坐穩當,又聽見馬複江一聲斷喝:「范辰光你往哪裡坐?下來。我讓你坐到後面去,是讓你爬廂板,沒讓你去帶車。」 范辰光心裡恨恨地罵了一聲,只好又回到前面那輛車子上。 這時候岑立昊下來了,後面也跟著幾個兵。 岑立昊跟馬複江打了個招呼,見范辰光坐在廂板裡,便說:「老範你坐在後面幹什麼?你比我噸位大占地方,還是坐在前面合適。」 范辰光朝馬複江瞟了一眼,心裡一虛,趕緊回答,「不不不,我坐這裡挺好,你那是首長席,咱消受不起。」 岑立昊笑笑,開了一個玩笑說:「那我就只好給首長當警衛,在前面帶路了。」 車子還沒有開出集鎮,又見到路邊花花綠綠的一片,原來是供銷社的宋曉玫要回城,幾個姐妹起哄,擁在路邊幫她攔軍車。 岑立昊讓車子停下來,招呼宋曉玫說:「小宋,中午的伙食誰安排?」 宋曉玫赧顏一笑說:「我請你們吃米線嘛。」 岑立昊鑽出車子說:「那好,一言為定了。你到前面來。」 宋曉玫連忙擺手,「那怎麼行嘛,你是當官的,坐在後面不相宜。」 岑立昊說:「有什麼不相宜?解放軍讓座讓了幾十年,遇上這麼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就不讓啦?不像話嘛。你小宋往前面一坐,咱們這一車子人都漂亮了。」 說著,一趔身子,不由分說地把宋曉玫擠到了前面。 中午的飯自然不會讓宋曉玫安排。路過縣城,岑立昊讓司機先把宋曉玫送回家,又順便將范辰光卸在郵局門口,就在附近的市場裡買了一些慰問品,然後徑奔設置在新界的野戰醫院。 回金東鄉駐地的時候,還是原車人馬。這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了。天色忽然陰沉下來,起先只落了點零星小雨,後來逐漸升級,有了昏天黑地的氣勢,視野裡頓時混沌迷茫,玻璃窗上出現了若干瀑布般的溪流,路面也變得泥濘不堪,坑坑窪窪都蓄上了水,比來的時候更難走了。 岑立昊仍舊坐在後面,和范辰光共同把著大屁股車廂的後門口,兩眼卻緊緊地盯著前方的路面,不斷地提醒司機注意。 怕出問題,問題偏就發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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