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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是在出城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汽車上了一道陡坡,坡勢剛剛平坦下來,又連著旋轉了幾個彎子。岑立昊隱隱約約聽見哪裡有甕聲甕氣的轟鳴,剛要提醒,已經來不及了,只見一團龐然大物從前方三十米的山臂上倏地閃出,借著慣性呼嘯而下,迎面撲來,一聲不好還沒有出口,兩車相撞已在刹那。好在司機反應靈敏,急打方向,避開勢不可當的大卡車,再手腳並動,將車刹死在路邊。

  然而險情還沒有完全排除。就在眾人驚魂甫定之際,司機又失聲叫了起來——啊,車子……車子……哆哆嗦嗦再也說不出話了。

  岑立昊身體紋絲不動,只是將腦袋略微前傾,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天啦,車子正停在懸崖的邊上,而且右前輪已有一半懸空了。

  車上的其他人也很快意識到了新的危險,全都瞠目結舌,范辰光拉開架勢就想開門跳車。倒是搭車的宋曉玫死到臨頭還渾然無覺,身在一群陽剛的男人群中,天塌下來自有個頭高的頂著,漂亮的臉上仍舊飄揚著平靜的矜持。

  岑立昊鎮靜了一下,低沉地喝道:「任何人不許亂動,誰敢跳車我斃了他。」

  范辰光這才戰戰兢兢地縮回了已經伸出去的手。

  形勢已是千鈞一髮的危急。岑立昊聲音不高不低地說:「大家聽著,車子前輪懸空了。不能跳,後面的人一跳,車子失重,就有墜下去的危險。大家聽我指揮。」

  然後就開始實施指揮——「小宋你先聽著,動作不要太大了。右手抬起來,摸到把手,對,輕輕地向下擰,對,再慢一點,向外推,好,開了。身體不要動,兩條腿輕輕地往外挪,挪出車門,挨著地。」

  宋曉玫似乎在這個時候才看出嚴峻的危險,也明白了岑立昊的用心,反而沒有太多的恐懼,淚水卻迅速盈滿了眼眶,帶著哭腔說:「岑股長,你……你說過不許跳的,我……我要是跳下去,驚動了車子,……你們可怎麼……」

  岑立昊壓抑住暴怒,喝道:「別說話,聽我的。腳挨地了嗎?好,摸摸身邊,有沒有被掛著的地方,好,上體向外移動,腳上用力,把重心移到腳上,腦袋鑽出去,身體離開座位。好,你出去了,往邊上走兩步。」

  將宋曉玫支配出去,岑立昊已是冷汗淋漓。他比別人更清楚,危險正在一步步逼近。車輪懸空一半,車身歪斜,重心失去均衡,只憑藉一點點著地的優勢維持著眼前欲墜未墜的態勢。如果此時稍微有一點外力作用,哪怕是有一輛汽車路過,引起路面顫動,也就極有可能摧毀這種脆弱的僵持,那麼,後果便是車毀人亡。

  岑立昊將目光集中起來,逼視著范辰光說:「老范,咱倆是老兵,你一定不能動,你一動,這一車人全都報廢了。你看著我,我一定等你安全地下去了之後才跳。」

  范辰光的眼睛是閉著的,咬緊牙關一言不發,但是岑立昊分明看見了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為了他這個不易察覺的動作,岑立昊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情不自禁地說了一聲:「好樣的,老範。」

  然後恢復常態,指揮司機離開了駕駛座。

  現在,最危險的人已經下去了,前面的重量也減輕了,情況似乎好了一些。車子裡只剩下後車廂的五個人了,岑立昊,范辰光,一個採買的給養員,還有兩個戰士。如果組織得好,動作配合得默契,這幾個人都有可能脫險。

  但是岑立昊仍然不讓跳,自己端坐如磐石,命令車廂裡坐在最前的戰士轉移,進一步減輕前面的重量,這個戰士躡手躡腳地挪到了後面,靈巧地翻身落下去了,然後是給養員,再然後是姓黃的戰士。至此,岑立昊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終於輪到范辰光了,為了減輕范辰光的心理壓力,岑立昊還咬牙切齒地說了個俏皮話,說:「老範,咱們四大金剛一個也不能少啊。你得悠著點,可不能一條腿下一條腿蹬,你要是稍微用力蹬一下,我這條小命就被你開了玩笑。」

  范辰光在關鍵的時候起了關鍵的作用,面部肌肉雖然生硬,但還是把話說出來了,說:「岑立昊你夠種,我又不是他媽的階級敵人,我一定輕輕地下。」

  在兵們的接應下,范辰光終於艱難而順利地離開了車廂。

  岑立昊在心裡叫了一聲好,二話不說,一撩長腿,身輕如燕,底下的人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已經落在地面,又開始指手畫腳了。他讓所有的人都解下身上的繩索,皮帶,挎包帶,衝鋒槍帶,菜簍上的繩子,統統系在一起,拴在車屁股後面的掛鉤上,另外一端系在對面的樹上。又著兩名戰士分別到兩邊把住路口,遇車就攔,暫時不准車輛通行,攔著人了就請來幫忙。

  一個小時後,攔住了四輛車子,並且聚集了二十多個人,工具自然也就有了,幾乎葬身深淵的大屁股吉普車終於又吼叫著回到了人間。

  再往回走,司機心有餘悸,磨磨蹭蹭地老是想找個人替換。岑立昊說::「看來生薑的確是老的辣,老範你怎麼樣?」

  范辰光連忙搖頭晃腦:「不行不行,讓我來大家恐怕也不答應。」

  岑立昊說:「那我就親自下手了。不過得把話說清楚,我的駕駛技術是三流水平,上天堂下地獄可都是由我說了算啊。」

  一向不怎麼愛說話的宋曉玫此時卻態度明朗,說:「岑股長,你就開吧,你就是往地獄走,我們也跟你一道去。」

  七

  大雨在猛勒山地區下了七天,接著就是持續的陰天,不下雨的日子,也難得見到像樣的太陽。老天爺像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會兒雲開霧散,亮出一晴朗的藍色,一會兒又是霧氣濃重氤氳飄繞。空氣潮濕,夜晚鑽進被窩,也是潮嘰嘰粘乎乎的。兵們多是北方人,很不習慣,病號漸漸地多了起來。

  范辰光在這段日子裡卻顯得十分活躍。

  先是新聞報道出了成績,一個月前他將三篇稿子複寫了四十多份,就像當年「培養」一樣,鋪天蓋地地撒了出去,幾乎覆蓋了全國主要的城市,雖然沒有如數見報,但是當地的省報和軍區小報還是上了兩篇,恰好一篇的主要內容是寫路科長的,標題改了,內容也刪了不少,但是主要的過程說清楚了。

  路金昆比較滿意,協調組裡其他幹部也對范辰光刮目相看,戰士們原先在喊范記者的時候還多少帶有一星半點戲謔的味道,現在則不然,現在再喊他范記者的時候就覺得他還真的像個記者。

  路金昆對岑立昊和馬複江說,「看人呐,還真是不可貌相,什麼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也都有自己的短處,關鍵就要看當領導怎麼使用怎麼引導了。引導得不好,這個人就是稀泥一灘,引導得好,這個人可能要發揮大作用。」

  岑立昊和馬複江都沒有表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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