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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當上了四大金剛,其他三大金剛都覺得挺光榮,惟有岑立昊不以為然,總覺得這個稱呼有點江湖氣,寺廟裡四大金剛八大金剛都是齜牙咧嘴青面獠牙,一點也不好看。可是鐘團長既然這麼說了,也不好辭職,把你列入金剛行列那是看得起你,那就先當著吧。

  後來范辰光寫的那篇報道出來了,是一個二百多字的消息。韓宇戈拿過來給岑立昊看,岑立昊說了聲「狗屁」,一臉的不屑。

  岑立昊剛當新兵的時候是在炮營一連,辛中嶧就是他的連長,那時候辛中嶧對岑立昊的看法不怎麼樣。人是聰明,悟性也很強,但就是不認真,交給他的任務,他也能完成,但絕不會高標準地完成。

  有一個行政日,班長胡大發派岑立昊去洗炮衣,岑立昊居然說,「班長你怎麼能讓我幹這個活?」

  胡大發很驚訝,反問:「你怎麼就不能幹這個活?你是二炮手,從來就是二炮手洗炮衣。」

  岑立昊是湖南人,卻長了一副好身板,一米八零的個頭,足足比江蘇人胡大發高出一個腦袋,他抱著膀子,居高臨下地對胡大發說,「你讓我當瞄準手吧,你讓馮得剛瞄十天還不如我瞄一天。填炮彈,洗炮衣,這些事情,牽只猴子來訓練兩個小時它就會做了,你讓我做太不合適了。」

  後來胡大發把這個情況向辛中嶧打了小報告,辛中嶧覺得這個新兵頭難剃,於是決定親自調教。

  四天之後,炮營一連在機場北頭訓練戰術,辛中嶧規定所有炮手先挖二十個助鋤。兵們爭先恐後揮鎬大戰的時候,辛中嶧在一邊抽著煙觀察,他主要是觀察岑立昊。這個心高氣盛的新戰士,二炮手都不願意當,挖助鋤這種體力活他能賣力嗎?

  果然,岑立昊的助鋤挖得一般。時間一般,質量一般,不偏不倚的中不溜。

  辛中嶧找岑立昊談話,問岑立昊是不是對分工不滿。岑立昊坦然回答,「是不滿,我想學技術,可是老是讓我填炮彈洗炮衣,這份工作不適合我。」

  辛中嶧耐著性子說,「凡是都有一個過程,你是個新戰士,要從基礎做起,不能好高騖遠。」然後從平凡與偉大的關係,二炮手的重要性,個人願望要服從整體分工等等講起,足足講了五六分鐘。

  岑立昊把臉仰起來,不看辛中嶧,看天。等辛中嶧講完了才說,「道理我懂,但我已經當了三個月二炮手了,就是上戰場,二炮手這份活也不在我的話下。夠了,再讓我當二炮手就是浪費了。」

  辛中嶧盯著岑立昊那雙有點稚氣又有點桀驁不馴的眼睛,突然提高了嗓門,大喝一聲:「立正!」

  岑立昊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就把兩腿併攏了,但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卻是不服氣。

  辛中嶧說:「小夥子,看起來你很有悟性,但是你很驕傲啊!」

  岑立昊眼睛不看辛中嶧,反問道:「連長,我怎麼驕傲了,你能舉個我驕傲的例子嗎?」

  辛中嶧說,「看看,這就是驕傲,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連連長的意見都不以為然。看你的下巴頦翹得多高,不是驕傲也是驕傲。」

  然後不再理睬岑立昊,叫過胡大發吩咐道:「今天一天,這個兵別的不練,就練填炮彈。」

  那一天算是把岑立昊的骨頭捋軟了,從上午九點鐘開始,前腿弓後退繃,左手托引信,右手托藥筒,七十多斤重的教練彈,舉起來,填進去,開炮栓,卸下來,再前腿弓後退繃,一次次地機械重複,一次次地重複機械。中午吃飯休息,辛中嶧規定只給岑立昊一個小時,然後接著機械性地重複,沒完沒了,無休無止,直到下午五點收操。

  胡大發記錄的數字是,那天岑立昊一共填了826次教練彈,創造了266團炮兵營單兵同一天內填炮彈的最高記錄。

  事情到了這裡還沒有結束。

  那天晚上,岑立昊不僅沒有一點食欲,腦子裡甚至沒有一點思維。拖著一副幾乎崩潰的身體回到宿舍之後,立即就癱在鋪板上。但是胡大發又過來傳達連長的指示,他必須起來吃飯,明天一天,他的訓練任務還是填炮彈。

  岑立昊沒有起來吃飯,直到晚上九點鐘,才喝了胡大發端來的一碗麵條。當天夜裡的那班崗,胡大發偷著替他站了。

  第二天,當連隊集合向機場北頭進發時,岑立昊也出現在隊列裡,他的臉色是黃的,腦袋是仰著的。第二天岑立昊填了675次炮彈。從訓練場上下來,岑立昊基本上不能動了。那天晚上,辛中嶧下達命令,給岑立昊放兩天假,在家休息。

  然而,第三天連隊集合的時候,岑立昊又出來了,任胡大發怎樣軟硬兼施,岑立昊堅絕不離開隊伍,這情況反而讓辛中嶧有些尷尬,也更加惱怒,他沒想到事情會被這個倔兵搞成這個樣子。辛中嶧喝令幾個班長下手,強行把岑立昊架回宿舍,按在床上。

  可是等連隊到了訓練場,炮衣剛剛脫下,架勢剛剛拉開,岑立昊又出現了,搖搖晃晃地向炮場奔了過來。辛中嶧遠遠看見,心裡歎了一口長氣,臉上冷冷一笑。好啊,這狗日的跟我較上勁了,他是想讓我給他低頭呢,沒門!咱們看看誰是鐵打的。

  當胡大發過來請示怎麼辦的時候,辛中嶧說:「怎麼辦?涼拌。岑立昊積極參加訓練,應該鼓勵。你告訴副連長,讓他組織,我到團裡有事。」

  說完,揚長而去。

  那天,岑立昊又填了220次教練彈,到了中午,終於堅持不住了,副連長怕出事,讓幾個兵把他挾持在炮車上,而且把衛生員叫到車上陪伴,以防不測。但岑立昊似乎並沒有垮掉,上到炮車上躺是躺下了,沒過多久就鼾聲如雷。

  事後才知道,那天辛中嶧並沒有離開,而是躲在東北方向三百米以外的一塊高粱地裡,密切注視著訓練場上的情況。辛中嶧一邊觀察一邊罵,罵這個狗日的新兵肚裡有牙,心狠手辣。他沒想到他會被一個兵弄得心神不定束手無策。但辛中嶧在這個時候仍然沒有發現,這個兵是個好兵,他只是覺得可怕。

  就從這一天起,岑立昊就落了個老虎的綽號,辛中嶧對胡大發說,「別看這小子不吭不哈,這小子是一隻又凶又狠的虎,吃軟不吃硬。你這個班長恐怕不能來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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