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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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聯歡會上,辛中嶧當然不會錯過時機,不失時機地展示了他手中的幾張王牌。聯歡會的最後一個高潮,便是266團教導隊的個人技能表演。雖然這些技能都不是步兵的本行,而是特種兵的拿手好戲,但教導隊的尖子們也都學過,而且容易出彩。翟岩堂表演輕武器射擊,果然是百步穿楊的功夫,保障兵在七十米外放飛氣球,被他五槍穿透。除了射擊,翟志耘還有一個絕招,表演花樣軍體,翟志耘上單杠不是引力向上,而是攀登——雙手握杠,兩腿懸空攀登,如履平地,看起來像是在空中走路,其實是架子,但是老百姓看著精彩,掌聲一片。劉尹波和岑立昊表演摩托車行進中修理,由岑立昊駕車,在場地外圍繞了兩圈,飛馳之間,方向一打,右輪頓時懸空。劉尹波坐在翹起的車鬥裡,不慌不忙地卸下車鬥的輪子。摩托車傾斜成45度,仍然繞場兩周半,直到輪子重新安上。 這些都還不算精彩,數風流人物,還是范辰光。范辰光玩的是苦功。只見他抱著一摞青磚走向場地中央,放好,立身,深呼吸,運足丹田之氣發一聲喊,猛然揮掌,四塊青磚頓時化作粉碎。眾人一口氣提在嗓子眼上還沒有來得及呼出,范辰光猛彎腰抱起剩下的四塊青磚,反手向腦門拍去,眾人「哦」地一聲驚呼,定睛看去,四塊青磚已經裂成八瓣,齊刷刷落地。再看范辰光,腦門上已是一片青紫,似有血絲滲出。別人還沒有反映過來,熟食店馬師傅早已按捺不住,奔台去,拉著范辰光的手說:「這是咋說的?這是咋說的?演戲就好好地演戲,咋就把磚頭往腦門上拍呢?」 范辰光短粗壯實,一臉憨厚相,摸著腦門,靦腆地笑笑,操著一口敦厚的河南話說:「沒啥,俺練過,這是殺敵本領呢。」 馬師傅仍然痛心疾首,說:「孩子,這腦門就不疼?還真是金剛?哎呀,別這麼練了。」又轉向主席臺上鐘盛英等黨政軍領導說:「首長,咱練槍吧,可別讓孩子們拿磚頭往腦袋上拍了。」 一直在心中暗暗得意的鐘盛英見時機成熟了,站起身來,手掌一揮,爽朗大笑:「老師傅,放心吧!槍不打不准,兵不練不硬。我的兵不光會吃燒雞,還有真本事。偷您老人家燒雞吃的那是假金剛,今天獻藝的這幾個,老人家看看,范辰光、岑立昊、翟志耘、劉尹波,這四個小夥子才是真金剛。他們不光會玩這些小把戲,他們還能帶兵打仗呢!」 七 266團新一代四大金剛誕生了,而且基本上按照鐘盛英宣佈的順序,這就是范辰光、岑立昊、翟岩堂和劉尹波。倒也並非專家評定會議決定,只不過有團長鐘盛英那一句話,多少有點官方認可的意思。 本來這次個人技能表演,辛中嶧安排的還有劉迎建和趙亭慶,但鐘盛英說,「劉迎建就算了,一來他是連級幹部,會講、會做、會教、會做思想工作都是應該的,耍槍弄炮扔手榴彈也不算什麼尖端科目。再說他那四會也不好展示,以後開現場會再說。」趙亭慶也沒上科目,因為他那個航模臨時出了故障,飛不上二十米就往地下掉,只好臨時忍痛割愛。趙亭慶沒上航模表演,就沒有當上金剛。 對於四大金剛的認可,主要歸功於范辰光。 范辰光的故事很多,也很精彩。 話說一年前,范辰光在指揮連有線電話班當班長的時候,師裡搞了一次五項全能考核,千米越障架設那一項,范辰光本來準備得非常充分,絕意要耍出一個風頭來,卻不料在最後關頭馬失前蹄,電話站建成之後,居然有三個分站聽不見聲音,范辰光急得兩眼冒火,一肚子氣都變成屁放出來了。後來,在場監考的一名參謀笑談:「別人著急喘氣,小範著急放屁。」據說那天他咚咚咚放了十幾個響屁,十幾個響屁放出去之後,他查出了故障,原來是接線插頭上的保護膜沒有清除,這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疏忽,但一時短路難倒了英雄漢。這次考核范辰光所領導的班得了個第三名。考核結束後,范辰光壓了一個下午鋪板。晚上開飯,值班員整隊唱歌,歌唱完了,范辰光突然跨出隊列,說:「今天師裡組織考核,個別掉班長以輕心,有線分隊只拿了第三名,給連隊丟了臉,可恥,該罰!」說完,揚手括了自己兩個耳光子。正等著進飯堂就餐的戰士們被搞得面面相覷,范辰光卻若無其事地說,「我扇的是自己的耳光子,教育的是大家,尤其是新同志,要引以為戒。」 七十年代末部隊提倡一專多能,范辰光不僅是個訓練尖子,還是教導隊的報道骨幹,經常在軍區小報上發表通訊報道。八一聯歡會結束後,教導隊副指導員趁熱打鐵,讓范辰光寫一篇關於四大金剛成長過程的報道,范辰光很快就寫了一篇兩千多字的文章,其他都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在給四大金剛排序的時候遇到一點麻煩,范辰光記得鐘盛英團長是把他放在首位的,但他自己不好這樣寫,這樣寫就顯得不謙虛了,他想來想去還是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了最後,把自己的名字放到最後的那一會兒功夫,他感到既委屈又高尚,但是副指導員在審稿的時候,又把他的名字勾到前面去了,如此,這個四大金剛之首也就順理成章了。 八 在新誕生的四大金剛裡,翟岩堂是個美男子,幾乎所有的器官和部位都符合或者說接近符合傳統的審美標準,高大魁梧,濃眉大眼。他本來還有一臉可以和團長鐘盛英乃至關雲長媲美的絡腮鬍子,但是,只要不離開教導隊,那些被人千古傳頌的美髯就只能在翟岩堂的臉皮內部生根,絕無破土發芽之可能。就是那些隱隱約約的青根,也給翟岩堂的儀錶增添了許多雄性的魅力,使得這個來自湖北鄉村的老兵多了幾分神奇的魅力。再加上過硬的軍事素質和從容不迫的指揮風度,這個人在266團的官兵心目中,是個理想的軍官人才,有人甚至在私下裡傳說,別看范辰光和岑立昊排名在前,這兩個人沒大戲,營以下還能踢騰幾腳,往上走就力不從心了。依據是,范辰光太憨,岑立昊太沖,一個農民習氣太重,一個假洋鬼子氣太重,所以都不會太得志。十年之後,266團的天下就有可能是翟岩堂和劉尹波的。翟志耘是武將的坯子,劉尹波的身上則有文曲星的影子,而且兩個人的性格都比較有可塑性。 翟志耘也有一些出奇的故事。 話說1977年12月某日,266團駐地北邊十裡鋪村的懶漢袁冬瓜曾經潛進營房,倒不是想做偷槍偷炮之類驚天動地的大事,袁冬瓜的願望無非就是偷幾件軍裝,當然如果方便的話,弄些更值錢的東西他也不會拒絕。袁冬瓜是跟著民工隊伍混進營房的,民工是給後勤處送樹苗的。袁冬瓜離開民工隊伍之後,就開始偵察,順手從後勤處食堂門前拿了一雙正在晾曬的軍用膠鞋掖在懷裡。 合該了袁冬瓜倒黴,那天恰好是翟岩堂擔任教導隊的連值日,教導隊就在後勤處食堂的西邊。翟岩堂老遠看見了袁冬瓜的醜惡行徑,並不聲張,而是回到宿舍拎了一支衝鋒槍,悄悄地接近了袁冬瓜。袁冬瓜當然不滿足於收穫一雙半新半舊的膠鞋,還想進一步擴大戰果,等他把手伸向一件軍上衣的時候,翟岩堂從牆邊踱了出來,在距離袁冬瓜五米出遠的地方咳嗽了一聲。 袁冬瓜扭頭一看,頓時兩腿發軟。他認識翟岩堂,這是金剛團裡的神槍手,神槍手的手裡拎著衝鋒槍,而且他還知道,這個神槍手是個長跑健將,在彰原市運動會上拿過第一名——天啦,這雙膠鞋可是偷出了天大的麻煩。袁冬瓜連想都沒想,拔腿撒丫子就跑,一口氣跑過教導隊隊部、一連宿舍、二連廁所、三連菜地,兔子一樣翻過圍牆,圍牆下面是一條兩仗寬的小河溝,袁冬瓜毫不猶豫地撲了下去,頂著一頭臭水接著跑。一邊跑一邊想,這些恐怕可以脫離危險了,那個神槍手斷不至於為一雙膠鞋也趟臭水溝吧? 袁冬瓜想錯了。翟岩堂自然是不會趟臭水溝的,但是他從西門繞了出來,轉眼之間就又攆上了袁冬瓜,在袁冬瓜身後二十米遠的地方放慢了腳步,大步流星地走,一邊走一邊拉槍栓。其實那槍裡一顆子彈也沒有。 一聽翟岩堂拉槍栓,袁冬瓜恨不得插上翅膀,可事與願違,越想快跑,兩條腿就越是發軟。好在翟岩堂似乎並沒有捉拿他的意思,就那麼不緊不慢、不遠不近、不言不語地跟在他後面,一邊走著一邊哢哢嚓嚓地拉著槍栓。袁冬瓜跑啊跑啊,從狂跑到快跑,再到慢跑,最後是只有跑的想法,沒有跑的力氣了,懷裡揣著的兩隻膠鞋還被弄掉了一隻。翟岩堂走到那只膠鞋前,彎下腰去撿起來,還停下腳步研究了一番,然後才邁開長腿接著走。 一個緊跑,一個慢趕,大約跑出去七八裡路左右,翟岩堂還在後面走著,還在拉著槍栓,還是那樣不緊不慢不遠不近。這時候袁冬瓜再看天,天變成黑色的了,太陽變成藍色的了,柳樹變成山崗了,小河變成公路了。袁冬瓜心裡喊一聲:「不跑了,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跑了。」然後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翟岩堂追上來之後,並沒有把他咋樣,甚至連槍托子都沒用上,只是從他的懷裡拽出了那只膠鞋,然後朝他屁股上踩了兩腳,又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袁冬瓜躺在地上半天都沒想明白這個狗日的神槍手到底在玩什麼名堂,直到翟岩堂已經走出了很遠很遠,消失在暮靄之中,袁冬瓜才哼哼唧唧地爬起來,雙手拍打著屁股,對著翟岩堂消失的方向,鬼哭狼嚎地扯了一嗓子:「神——槍——手,我——日你姥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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