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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陳秋石說,除非首長有更好的辦法,否則,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成城說,我當然有更好的辦法。不過我現在不告訴你。你在兵團住一夜,待命。

  陳秋石知道事情有了轉機,大聲說,我服從。

  那天兵團開了半夜會,到了第二天早上,華東野戰軍第九兵團七號命令形成了,十一縱三旅即刻啟動最新防禦作戰方案,三旅旅長陳秋石為戰役第一階段西集團總指揮,協調九縱、十縱並加強十一縱之一旅,於農曆十一月初十之前,對進駐阻擊戰之敵形成包圍態勢,靜觀敵變,分隔穿插,迫敵東向,並相機轉移戰場,在牛尾崗至當陽河一線,對敵實施阻擊,堅決阻敵於薈河以西。

  陳秋石最後向成城提出的要求,是增援一個榴彈炮營,據說整個兵團只有兩個榴彈炮團,但是成城終於還是同意了。這個榴彈炮營成了陳秋石手上的一個秘密法寶,由陳秋石親自指揮使用。

  四

  楊邑嘴裡銜著一隻大煙斗,笑眯眯地看著眼前這個被人稱為瘋子的女人,半天沒有說話。

  瘋女人昨天夜裡被巡邏隊在左家莊東南抓獲,起先以為是共軍的探子,後來搞清楚了,原來是師部政訓處的打字員王梧桐,搜遍全身,並沒有發現情報。

  當年軍事調處失敗,工作人員各回各部,然而王梧桐自從同馮知良失去聯繫,就一病不起,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兩手發抖,嘴角流口水,而且胡言亂語,天天罵郭得樹過河拆橋,玩弄陰謀詭計。有時候半夜裡發出尖叫,把女子宿舍搞得烏煙瘴氣。

  情況報到章林坡那裡,章林坡說,他媽的,這個女人還真是跟共軍搞出感情了,多給她點復員金,讓她滾蛋。

  聽說復員,王梧桐的病情一下子就減輕了很多,她打算卷了鋪蓋就到杜家老樓去找馮知良。這件事情被郭得樹知道了,趕緊找章林坡勸阻。郭得樹說,經過反復考察,王梧桐就是一個女二百五,王梧桐同共軍馮知良之間的關係純粹是男女關係,沒有政治背景,也沒有情報交易。這個人放走無益,留下無害,沒准以後會有用場。

  章林坡說,有什麼用處?瘋瘋癲癲地,天天念叨她那個共軍情人,真他媽的不要臉,要不是看在她還有個舅舅在國防部,老子恨不得斃了她!

  郭得樹說,馮知良已經按照我們的意圖把陳秋石臭了一下,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們現在也不必逼他,就讓他體面地回到共軍內部,那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起爆。所以說,不能讓王梧桐去搗亂。不能再讓她留在機要室了,弄到政訓處算了。

  政訓處的軍官要同國民黨地方黨部和地方士紳打交道,瞭解民情民俗以及治安情況。王梧桐和兩個同行在左家莊呆了一個上午,就搞清楚了,馮知良剛剛被捕。那頓中午飯王梧桐味同嚼蠟,下午返回師部的時候就悄悄地查看了路線,後半夜偷了一匹馬,直奔薈河東岸,沒想到在左家莊被楊邑手下的巡邏隊發現了。

  楊邑剛見到王梧桐的時候,她還大吵大鬧,拳打腳踢,像個母獸。兩個兵扭住她,還很費勁。

  楊邑問,你到薈河去幹什麼?

  王梧桐直截了當地說,找我男人。

  楊邑說,大言不慚,哪裡有你的男人?難道你不知道,兩軍對壘,那邊就是共軍的陣地啊!

  王梧桐說,什麼兩軍對壘?當年你們當官的是怎麼說的,什麼叫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你們這些狗官利用了我,毀了馮知良,你們傷天害理,你們狼心狗肺,你們缺德冒煙,你們生了孩子沒屁眼兒……

  楊邑看著王梧桐說,王梧桐,我問你,如果我把你放了,到了薈河東岸,見到馮知良,你會怎麼說?

  王梧桐說,你別管,那是我的事。

  楊邑說,那好,我寫一封信,你帶在身上,交給他們的旅長陳秋石。

  王梧桐愣住了,她不相信這是真的。過了一會兒,王梧桐說,你不會又是利用我搞離間計吧,我不能給你們當槍使。

  楊邑說,話不能這麼說。你知道的,陳秋石是我的學生,他們那個部隊有好多人都是我的學生。我們國軍和共軍的關係,是理不清扯不斷的關係,就像你和馮知良的關係。雖然各為其主,但是我們個人之間還是有感情的。我這封信,不是搞離間計,也不是下戰書,說到底就是一封家常的問候信,再說到底,就是為了給你一個路條。我成全你。

  王梧桐直愣愣地看著楊邑,一時竟不知道如何作答。眼前的這個楊旅長,王梧桐過去是認識的,也聽說這個人比較仁義,深得部屬愛戴,還是個戰術專家,在抗戰中同淮上支隊一起打了不少漂亮仗,官亭埠戰役中他也是重要指揮官。這次落到他的手裡,也許真是因禍得福啊!

  楊邑見王梧桐安靜下來了,揮揮手示意士兵放開她,然後說,王梧桐,既然我把你放走,你也可以算是我的信使。你這個樣子不行,蓬頭垢面的像什麼樣子。我馬上叫人來,帶你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中午好好吃飯。飯後,我派人送你過薈河。

  王梧桐怔怔地看著楊邑,熱淚突然盈眶,嘴裡喃喃地說,長官,這是真的?

  當天下午,王梧桐果然帶著楊邑的親筆信上路了。在薈河以西,由楊邑手下的一名連長帶領一個警衛班護送,到了北段的風雲橋頭,連長選了一個位置喊話,共軍兄弟們,我們旅長楊邑將軍派遣王梧桐上尉給貴軍旅長陳秋石將軍送信,請不要開槍。

  隔岸防守的部隊是劉鎖柱營,接到報告,劉鎖柱親自到河岸觀察,王梧桐他是認識的。劉鎖柱見國民黨軍只有一個班,而且那個女軍官確實是王梧桐,就不再請示了,自作主張帶著一個班,從風雲橋頭跑步過來,兩邊很默契地交接,分別的時候,互相還敬了禮。

  楊邑給陳秋石的信出乎意料的簡單——

  秋石兄:淮上分手,遂成陌路,心中坎坷,難以盡述。今送去王梧桐女士。戀愛中人,迷途羔羊,望善待之。愚師楊邑拙筆

  陳秋石接到這封信,良久不語。儘管楊邑信中既沒有提到戰爭,也沒有提到師生之誼,但僅憑楊邑對待王梧桐的態度,陳秋石也能感受幾分性情。寥寥數語,字裡行間,還有幾分無奈,幾分蒼涼。

  王梧桐當天就換了軍裝,被分配在《陣線》報社給梁楚韻當副手,以後在甄別的時候,因為她是在薈河戰役之前主動投奔過來的,被定性為起義,在渡江戰役之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五

  袁春梅是在突然間產生那個聯想的——陳九川到底是誰的兒子,陳九川同陳秋石之間會不會有血緣關係?這個想法產生的時候,她正在觀看「鐵錘支隊」的攻堅戰術表演。陳九川在動員大會上講話,腰板筆挺,一隻手卡著腰,小眼睛炯炯有神,聲若洪鐘。陳九川從當前的戰局講到「鐵錘支隊」的任務,從戰術訓練講到思想作風,一二三四,頭頭是道。

  「鐵錘支隊」經過篩選,現有兩個營兩個連,並且配屬了工兵排、雲梯排,還有一個龐大的運輸隊,作為一個獨立的攻堅部隊而存在。陳九川雖然還是三團的副團長,實際上已經脫離了三團的工作,而成為「鐵錘支隊」的一號首長。

  當新的薈河防禦作戰方案基本成熟之後,陳秋石委託袁春梅到「鐵錘支隊」駐隊,反復向陳九川灌輸全域觀念,強化服從意識。袁春梅找陳九川長談一次,同時還做了兩件事,一是教會了陳九川寫情書,二是教會了陳九川做報告。陳九川在「鐵錘支隊」訓練誓師大會的動員報告,每一句話都是袁春梅教的。連續兩個傍晚,袁春梅讓陳九川到河灣裡,面對竹林樹木和滔滔河水,慷慨陳詞。袁春梅望著這個一天天強壯並成熟的年輕指揮員,心裡很有成就感。袁春梅對陳九川有個昵稱,叫「錘子」,不過這個雅號是袁春梅的專利,其他人是不敢用的。

  離開「鐵錘支隊」的那個下午,陳九川親自把袁春梅送到龍灣。袁春梅下馬說,轉眼之間,我回到江淮已經四個年頭了,這幾年我眼看著你從一個不自覺的少年革命者到一個有膽有識有勇有謀的指揮員,我真是打心眼兒裡高興。

  陳九川說,袁副政委對我的培養和幫助,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來世做牛做馬……

  袁春梅趕緊打斷說,錘子,這樣的話以後再也不要說了,我們革命者不搞個人感恩戴德那一套,尤其不能做牛做馬。在這次薈河防禦作戰中,你要記住,第一是服從命令,第二還是服從命令。這不僅是陳旅長對你的要求,也是我對你的要求。

  陳九川說,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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