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馬上天下 | 上頁 下頁 | |
五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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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許得才像條狗一樣寸步不離地跟著陳九川,一不留神,這夥計還是把紕漏捅出來了。 汲河東岸馬坡街的守軍是新編第七師二旅四團一營,抗戰勝利後,國軍上層刮起一陣接收大風,中層以上軍官中飽私囊,肥得流油,下層軍官小打小鬧,也搞了一些,貪污腐化成風。馬坡街本來就是個風情所在,因為有水運碼頭,又有早年軍閥修的公路交叉而過,交通便利,是江淮和河南、湖北重要的商貿集散中心,街上酒樓茶肆林立,淮上州的達官貴人不少外室也秘密安插在這裡,所謂抗戰夫人隨處可見。有了這個背景,商貿更是繁榮,明妓暗娼死灰復燃,有些酒樓戲園同時兼做皮肉生意,守軍軍官多數都是嫖客,逐漸有人久嫖生情,做出一些浪漫的事情。 有一天陳九川在瞭望哨上枯坐,百無聊賴,正無精打采,突然望遠鏡裡出現兩個人影,一個像是軍官,另一個花枝招展,眼見得是女人了。這段河面寬不過四十丈,陳九川看得真切。起先還是好奇,眼看著這對男女鑽進對岸河灣的竹林裡。 看著看著,陳九川激動起來,他終於找到事情做了,呼啦一下從棚子裡跳了下來,二話不說,繞戰壕跑了一圈,把全身跑得火燒火燎的,然後鑽進這邊的林子裡,三下五除二脫掉軍裝,抱了一堆竹葉埋好,只穿了一個黑布短褲,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河裡。 這正是農曆四月份,乍暖還寒,陳九川的心裡卻熱乎乎的。這一個多月過的日子就像坐班房,這下他總算找到樂子了。 當天晚上,新編第七師的電話呼呼地響個不停,接著淮上獨立旅的電話也響了,消息很快傳到軍事調處執行小組。新編第七師首席代表陳漢林提出緊急會晤,通報了國軍一名連副在馬坡街南邊的河灣裡被人掐死,身上手槍財物悉數被搶,其女友隻身逃脫,不知去向。這件事情只能解釋是河西新四軍守軍所為。 陳秋石乍一聽這個情況,腦袋一下就大了。這種事情很像是陳九川幹的。但是分析陳漢林所掌握的情況,又暗自松了一口氣。因為新編第七師方面派出的是副代表郭得樹,陳秋石也派出了袁春梅,規格對等。 袁春梅趕到談判室,格林中校和郭得樹已經在等待了。袁春梅詳細聽取郭得樹介紹的情況,聽完之後,又把材料拿到自己的面前,逐一研究。袁春梅冷笑一聲說,現在斷定是我方守軍所為,為時尚早。我認為國軍軍官之死,不排除情殺可能。 郭得樹說,不怕袁女士見笑,該軍官攜帶之女友,乃馬坡街娼妓,人盡可夫,不存在情殺的可能。 袁春梅說,據我所知,國軍守軍在馬坡街以抗戰功臣自居橫行霸道,魚肉百姓,買東西不給錢,吃飯不結帳的情況屢屢發生,馬坡街百姓不堪重負,伺機報復,敲山震虎也未可知。怎麼能輕易做出結論是我軍所為? 郭得樹說,根據現地痕跡分析,刺客是從汲河上岸的,而國軍軍官罹難的河灣,當面是貴軍三團一營的防區。恕某不恭,貴軍三團一營營長正是陳九川。我們推斷,殺害國軍軍官的兇手,不僅是貴軍所為,而且肯定是陳九川親手幹的。 袁春梅冷冷地問,有證據嗎? 郭得樹說,去年發生所謂擦槍走火事件,國軍一名軍官無端斃命。無獨有偶,此番又是在陳九川防禦對面發生國軍軍官被殺事件,我們不認為這是巧合。 郭得樹話還沒有說完,袁春梅就拍案而起,厲聲道,郭將軍,你身為國軍軍官,怎麼能信口雌黃?陳九川擦槍走火事件,業已經過淮上州公審,早有定論,乃無意傷人,我部已著陳九川將功補過,從連長降為馬夫,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這件事情怎麼能作為陳九川殺害國軍連副兇手的證據?完全是栽贓!格林先生,這個問題我們沒有辦法談下去了,除非國軍方面找到真正的兇手。 格林聳聳肩,兩手一攤說,你們中國人的事情太難辦,任何事情都很複雜。但是我認為袁女士言之有理,陳九川有過過失殺人的前科,並不意味這次又是他做的。 郭得樹說,我建議執行小組到西黃集進行調查,事發時陳九川的部隊在做什麼,陳九川本人做什麼?還有痕跡,汲河兩岸的痕跡,總會有蛛絲馬跡的。 袁春梅分析,事情如果真是陳九川做的,那麼就絕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跡,不怕調查,但是轉念一想,不行,因為馬坡街駐軍和警察所呈報的案情表明,國軍連副臨死之前進行過殊死搏鬥,現場打鬥痕跡非常明顯,能在激烈的搏鬥中制服對手,兇手也一定付出不小的代價,負傷在所難免。萬一真是陳九川,一旦調查,還真麻煩。袁春梅拿定主意,絕不能答應到西黃集調查,實在不行就拖,哪怕通知陳九川連夜離開西黃集,讓國軍代表看不到活人,他就是懷疑也沒有用,因為格林中校只看證據。 豈料,郭得樹說完,還沒等袁春梅開口,格林中校就連連搖頭說,唔,這不行,沒有足夠的證據,這個人還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正常的公民,我們必須尊重公民的合法權利,不能僅僅因為這個人有可能就去調查他,這是侵犯人權的。 郭得樹火了,氣不打一處來,一拍桌子說,狗屁,我們這裡沒有公民,只有老百姓,只要我們懷疑,就可以抓來審問。 格林中校扭過頭去,問翻譯,郭得樹先生說的狗屁是什麼意思?這件事情好像同某種動物有關係,是嗎? 翻譯苦笑了一下說,郭將軍的意思是,是……說,狗屁是某種動物釋放的某種氣體。 當翻譯將郭得樹的話翻完,格林中校的臉上出現了極其愕然的表情,盯著郭得樹,像看著一個奇怪的動物。格林中校說,將軍閣下,你要對你的話負責,作為一個將軍,無視公民的權利和尊嚴,我感到非常遺憾。我不同意調查陳九川。 說完,拿起煙斗,起身要走。 郭得樹急了,不顧禮儀,拉住了格林,一連聲說,誤會,誤會啊!尊敬的格林中校,您聽我解釋…… 格林掙脫了郭得樹,很不高興地擦擦手說,我不聽解釋,我只要證據。 這個結果不僅郭得樹沒有想到,連陳秋石和袁春梅也沒有想到。國軍當然不肯善罷甘休,到西黃集調查不成,於是把調查重點放在尋找那個妓女的身上。 妓女倒是找到了,可是用處不大。據妓女描述,那天就在她和國軍連長野合的時候,一個半裸的蒙面人突然從天而降,一把把她摔到一丈開外,接著就騎到國軍連副的身上,拳頭如同暴風驟雨。妓女在連副同殺手搏鬥的時候逃之夭夭,躲進了官亭埠的一個親戚家裡,等到國軍的調查人員找到她,已是十天以後的事情了。 十天之後執行小組到西黃集調查,發現河灘上龍騰虎躍,殺聲震天,走近一看,部隊正在訓練擒拿格鬥,一個個摔得鼻青臉腫,根本分不清新傷舊痕。 郭得樹看了半天,咬牙切齒地說,預謀,這是預謀。 四 所謂的軍事調處,只有美國佬犯傻,國共雙方心照不宣,仗早晚還是要打的。 調處的核心內容,除了受降遺留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根據地的歸屬上,落實到淮上州,則主要集中在西黃集和棋仙寺。雙方唇槍舌劍寸土不讓,今天你找個理由,明天我找個理由,把格林中校弄得焦頭爛額,幾乎什麼實質性的問題也沒有解決,嘴角起了泡就消不下去。到了最後,格林中校也學乖了,郭得樹和袁春梅爭論的時候,山姆大叔抽著煙斗,顧左右而言他,再也不著急上火了。 一個月後,上級來了命令,鑒於軍事調處是一件長期的工作,需要打持久戰,陳秋石返回淮上支隊,留下袁春梅繼續跟郭得樹糾纏。 陳秋石離開之前,章林坡特意把楊邑找來,這次倒是很客氣,和顏悅色地說,老楊,過去同陳秋石打交道,我們確實低估了他。老韓調走之後,相當長一個時期淮上支隊司令員出缺,陳秋石呼聲很高,可是就不讓他當司令,這次他們整編,給了他個旅長,可是你知道嗎,是有條件的,他那個隊伍,有個絕密的規定,黨部書記說了算,最後的決策權在趙子明手裡,陳秋石實際上是被控制使用的。 楊邑吃驚地看著章林坡,他不知道章林坡是從哪里弄到的這個情報,更不知道章林坡今天跟他說這個話是什麼意圖。 章林坡說,陳秋石是你的學生,你應該瞭解,有所長必有所短。據說這個人在太行山打仗就打出了名,但留下兩個不好的名聲,一個怕死,一個得過相思病。 楊邑的眼睛瞪得老大,衝口道,怎麼會?說他得過相思病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在南湖黃埔分校的時候傳說他是情種,他和袁春梅曾經有過一段戀情,這可能不是虛傳。但是,說他怕死,純屬無稽之談,他也是身經百戰,幾乎戰則必勝啊! 章林坡笑笑說,老楊,你別激動。說他怕死指的不是他本人,而是用兵。不說遠了,我跟你講,一句話說到底,陳秋石這個人,會打仗,但是不識時務,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該打什麼仗。長官部有關部門對這個人進行過分析,此人在紅軍時期,職務幾上幾下;抗日戰爭時期,職務幾上幾下;未來假如我們兩軍交戰,他的職務必然還是幾上幾下。最重要的是,根據長官部掌握的情報,這個人在抗戰勝利後,一度流露厭戰情緒,迷信和平,已經引起他們上級的注意。 楊邑的冷汗漸漸地沁出腦門,他甚至懷疑,章林坡的話是不是暗藏機鋒,是不是明說陳秋石而影射他楊邑。 楊邑說,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我希望不要再讓我跟陳秋石打交道了,師座你是清楚的,我跟他的關係太複雜,我希望回避。 章林坡笑笑說,不,還是得你去。你的任務是摸底,如果陳秋石有心歸順國軍,國軍會委以重用,說一句你不要心酸的話,他過來之後,地位不會在你我之下。 楊邑差點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面紅耳赤地說,師座,策反陳秋石,簡直是癡人說夢,斷無可能!他一個精編野戰旅的旅長,馳名江淮的戰術專家,怎麼會向國軍俯首稱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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